第五章:在你之前,交會篇
有些邂逅,不是為了認識對方,而是為了照見自己還未長出的那一塊靈魂。
—「報告士督,資料填寫完成。」
熟悉的聲音將他喚回現實。
小維站在他面前,姿勢筆直,聲音清亮,眼神中透著一種還沒被打磨過的單純與堅定。
阿鎧抬起眼,一瞬間,心頭像被什麼輕輕撕裂。他忍住情緒,只開口:
「陳政維,是吧?」
語氣平靜無波,卻像踩在水面薄冰上,一個字都說得極小心。
「你之後的業務主管是我。會帶你的人是快退的學長,記得多看多問。」
「軍中講求效率,別耍滑,也別逞強。看你筆跡還算工整,應該不是太混的那種。」
「做得好我不會誇,做爛了,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天搖地動。聽得懂嗎?」
—
「報告,是!」
小維回應乾脆,敬禮俐落。
那一刻,阿鎧沒有說出他心裡那句:「你真的太像了。」
小維轉身離開,阿鎧的視線卻久久未移。
直到那個背影徹底消失在門邊,他仍沒有移動。
—
那晚的辦公室燈光比往常更加昏黃,風從開著的窗縫中吹進來,夾著一點落葉的聲響。
阿鎧翻著一些例行備查的過往紀錄。
他不是第一次加班,但今晚有些不同。
一頁舊紀錄滑落桌面,在紙堆間悄然展開。
夾頁中滑出一封泛黃的信。他一眼認出那封信——阿文的遺物之一。
他從未打開過。
那是一封他刻意遺忘的信,一段他封印了二十年的過往。
他曾告訴自己,不能開。
但今晚,不知為何,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卻仍輕輕將信口撕開。
—
信不長,卻句句如耳語般鑿進他心牆:
「你還年輕,不用馬上決定要喜歡誰。」
「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請你原諒我沒能陪你長大。」
那是阿文留下的最後話語,筆跡仍舊溫和,一筆一劃中藏著平靜與掙扎。
他闔上信紙,仰望窗外夜色,喉嚨像卡了什麼,半晌說不出話來。
心裡浮現的,卻不是悲傷,而是一種淡淡的釋懷——原來這封信,其實一直等著他,等他準備好。
—
就在那封信喚起記憶的同時,他腦中浮現出另一張臉——政維。
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以為只是巧合。但那眼神、那神情,熟悉得幾乎令人顫抖。
但他發現,自己的眼光,總是追著那個人。
—
他開始觀察。
政維總是在角落吃飯,安靜、迅速、不拖泥帶水;寫報表前會在紙上畫隱形對齊線,字跡乾淨,邏輯嚴謹;與人互動禮貌得體,卻總維持距離,彷彿始終站在隊伍的邊緣。
阿鎧看著,心中某個角落慢慢鬆動了。
不是懷舊。
不是補償。
而是——重新認識了某種久違的希望。
他知道,政維不是阿文的替代品。
他是一個活著的個體,一個帶著自己傷口、光亮與執著的靈魂。
而他自己,也不再是那個十七歲的少年。他是大人,是士官,是一個可以選擇去守護別人的人。
—
他開始重新感受風的味道。
清晨集合前,一抹陽光打在營區牆面,照出整齊的陰影。
他站在遠處,看著政維與其他弟兄並肩站立,那些身影在日光裡交錯,卻不再像以往那樣冷硬。
他忽然想起,曾經阿文說過的一句話——
「幸福不是等來的,是在你願意轉身的時候,發現有人還在。」
他一直以為,那句話說的是阿文對他。
但此刻,他忽然明白,那或許,是阿文希望他未來也能對別人說出的一句話。
—
他不再逃避。
不再將自己埋在工作堆裡,假裝日復一日的生活是命運的安排。
他開始留意政維的情緒,在訓練場上多給他一個眼神,在午餐時故意落單,讓兩人能多坐一下。
有時候只是說句:「你報表邏輯不錯。」
政維會抿嘴笑笑:「報告,我數學不差。」
然後兩人就笑了。
笑聲輕,卻像一縷光,照進了心裡。
—
他不再害怕開口說話。
不再只是沉默守望,而是學著慢慢靠近。
阿鎧從來不擅長表達情感。他習慣將一切藏在肩膀與命令之下,讓責任替代語言,讓距離保護自己。
但現在,他想學。
想學著告訴一個人:「我有注意你。你很好。」
甚至,有一天——
他希望自己能說出:「你是我想守護的那個人。」
—
他的出現,不是替代誰,而是一種提醒:那些曾經錯過的溫柔,依然可以重新開始。
不是每段愛都要轟轟烈烈。
有時候,它只是靜靜地出現在你生命的某一頁,在你翻到時,讓你輕輕地笑出聲來。
—
那天晚上,阿鎧將那封信重新摺好,放進抽屜最深處。
他知道,這次不是逃避,而是道別。
他對阿文的思念,不會因此消失。但它從此不再是枷鎖,而是風——在他需要的時候提醒他:
你曾經被愛過,也可以再次愛人。
而他,願意開始迎向陽光,為了那個還站在光裡等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