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魘兆
夜,像一塊無邊無際的黑絨,將整座城市包裹得密不透風。唯有窗外那盞昏黃的路燈,奮力撕開一角微弱的光暈,映照著林祤喬半掩的眼睫。她又做夢了,自從奶奶過世後,那些夢境便如跗骨之蛆,糾纏不休。
夢裡總是奶奶。一開始是模糊的身影,在老家那間堆滿舊物的小閣樓裡穿梭,低聲哼唱著她童年熟悉的搖籃曲祤喬總想衝過去抱住她,問問她在那邊好不好,可每次她伸出手,奶奶的身影就會像煙霧般散去,只留下滿屋子的冷清和一股難以言喻的腐朽氣味。
但最近,夢境變得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詭異。
就在三天前,她夢見奶奶站在床邊,一如生前般溫柔地凝視著她。祤喬記得奶奶那天穿著她最喜歡的那件老式碎花旗袍,髮髻梳得一絲不苟。奶奶的臉龐雖然帶著歲月的痕跡,卻沒有絲毫病痛的疲憊,甚至比她彌留之際還要紅潤些。她輕輕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喉嚨裡含著碎石:「喬喬,別怕。奶奶只是想來看看你。」
祤喬在那瞬間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彷彿奶奶真的回到了她身邊。她掙扎著想說話,想問奶奶為什麼會在這裡,想問奶奶是不是來接她的。可她發不出聲音,身體也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奶奶緩緩俯下身,冰涼的指尖輕輕觸碰她的額頭。那一觸,讓祤喬的心臟像被冰錐刺穿一般,瞬間抽痛。
夢醒後,她渾身濕透,被子被冷汗浸得冰涼。那種觸碰的真實感久久不散,連帶著額頭都隱隱作痛。她知道這不是普通的思念,因為奶奶的眼神裡,除了溫柔,還有某種她說不出的、深沉的悲哀,以及一絲…解脫。
今天清晨,當電話鈴聲在寂靜的房間裡響起時,祤喬的心猛地一沉。電話那頭傳來的是她大伯低沉而壓抑的聲音:「喬喬啊…你奶奶…她…她走了。」
祤喬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走了?怎麼會?奶奶不是早就走了嗎?一個月前,奶奶才因為胰臟癌末期在醫院過世,他們才剛辦完喪事。
「大伯,您說什麼?奶奶她…」祤喬的聲音帶著顫抖,幾乎是脫口而出。
「唉,喬喬,我知道你難過…但有些事…得接受。你小姑今天上午去給奶奶上香,發現奶奶的靈位牌…碎了。碎得徹徹底底,像被什麼東西砸過一樣。她覺得不對勁,就聯絡了之前替奶奶處理後事的禮儀公司。結果…」大伯的祤氣變得更加遲疑,彷彿在壓抑著某種恐懼,「結果禮儀公司的人回報說,奶奶的骨灰罈…空了。就連墓碑那裡,也被人動過…」
林祤喬的呼吸幾乎要停滯。骨灰罈空了?墓碑被動過?這怎麼可能?難道是盜墓賊?可哪個盜墓賊會只偷骨灰,卻不取走任何陪葬品?而且…靈位牌碎了?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那裡仍然殘留著夢中奶奶指尖冰冷的觸感,以及醒來後的隱隱作痛。她忽然想起奶奶在夢中那帶著解脫的眼神,以及那句「奶奶只是想來看看你」。
不,這不是真的。這只是巧合。她想。
然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像藤蔓一樣,從她的腳底悄悄爬上,纏繞住她的心臟。奶奶為什麼會在她過世後,還進入她的夢中?而她離世的噩耗,又為什麼會以這種駭人的方式,在一個月後再次傳來?
手機那頭,大伯的聲音繼續傳來,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和不安:「小姑已經嚇壞了,家裡人都在議論,是不是…是不是奶奶她有什麼心願未了,所以…」
後面的話祤喬沒有聽清。她的目光落向床頭櫃上那張老舊的相片。相片裡,年輕時的奶奶笑容溫暖,牽著小小的她,站在一片金黃的油菜花田裡。可此刻,那笑容在她眼中,卻像是籠罩了一層無法言喻的陰影。
她猛然想起一件事。奶奶過世前,一直放心不下的是…她的堂弟,林祤辰。
林祤辰,一個讓家族頭痛的問題人物。從小就不學無術,長大後更是沉迷賭博,欠下一屁股債。奶奶在世時,對他百般疼愛卻又無可奈何。臨終前,奶奶曾拉著祤喬的手,氣若游絲地說:「喬喬啊…奶奶最放心不下的…是祤辰…你…你要幫奶奶…」
祤喬當時以為奶奶是要她多關照祤辰,雖然她並不情願,但還是點了點頭。
難道…奶奶這次「回來」,跟祤辰有關?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腦門。林祤辰那個混蛋,最近連家都不回,電話也打不通,整個人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祤喬本來就對他沒什麼好感,因此也沒太放在心上。
可現在,她意識到,這可能不是單純的失蹤,而是某種更深層、更令人不安的預兆。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身,胃部一陣翻攪,彷彿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在其中蠕動。她看向窗外,路燈的光暈下,樹影搖曳,像無數隻扭曲的手臂在夜風中揮舞。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奶奶的「歸來」,不只是一次探望,而是一場預警。一場關於林祤辰,關於某種無法迴避的、即將發生的恐怖事件的預警。
那種預感,比任何夢境都來得真實、清晰,也更讓她毛骨悚然。
—待續—
此篇小說所有人物、事件、地點皆屬虛構,與現實中的任何人、事、物如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