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部壓力與提前預警
中年之路的召喚有許多重要的徵兆或體悟。這些徵兆會自動發生,不受自我的意志管轄。生活可能開始變得混亂失序。與此同時,自戀感也逐漸消退。這段時期會伴隨著對生活裡各種不滿和疑問的情緒發酵,這些情緒可能是孤單、失落、悲傷、懷疑、憂鬱、絕望、焦慮、罪惡感與背叛。無意識的童年經驗也在無聲地作用著。當人們處於中年或開始成長時,對世界和自己的失望是關鍵的轉折點,必須去正視這種失望。
.新的思維方式進入中年後,人們開始對內心進行探索。他們會質疑戴著面具時的自己是誰,拿下面具又是誰。當不再需要對抗或滿足父母時,自己會長成什麼樣子。那些關於「我有限的一生究竟有何意義?」的大哉問會再次浮現,這些問題賦予生命價值與尊嚴。回顧過往時,人們可能對第一成年期的錯誤、天真與投射感到懊惱甚至羞愧。從後半生的角度來回顧生活,需要理解並原諒不可避免的無意識罪過。這暗示著一種新的、更具覺知的思維方式的出現。人們開始進入「靈魂的沼澤地」,學習從孤單、失落、悲傷、懷疑、憂鬱、絕望、焦慮、罪惡感與背叛等情緒中找到意義。例如,悲傷能幫助我們承認經驗的價值。懷疑雖然帶來威脅感,但其開放性是人類知識進步的來源。憂鬱則暗示有重要事物被壓抑。人們需要從自我與世界軸轉向自我與自性軸的對話。進行內在對話的技巧包括每天問自己「在這種情況下,我是誰?我聽見了什麼聲音?」,冥想,寫日記,以及與夢境工作。心靈會藉由夢的意象來說話,這些意象體現了自性的能量與目的。
.認同的變化
在中年,人們開始嘗試與「自性」建立聯繫。這是很罕見的,因為絕大多數人不知道除了職場頭銜與父母角色外,自己還能是什麼。第二成年期的開啟,只有當暫時性的身份認同被拋棄,「假我」死去時才會發生。未充分完成的自我認同會困擾後半生的發展。心理上未與父母分離的人,其未充分完成的自我認同會困擾後半生的發展。即使是穩固的自我認同也可能在中年時受到破壞。選擇一條自己的路可能會讓人感到有罪惡感,因為他們曾被告知考慮自己是自私的,這挑戰了原有的認同感。個體化是榮格為這個時代留下的神話,它代表著導引靈魂能量的意象,是唯一可行的選項,意味著朝向一個更個人、非社會強制的認同發展。孩童時期社會化的要求,讓人們為了獲取人格面具花費巨大能量,導致心靈內容分裂,陰影被壓抑,與天性疏離。不穩定的教養環境會讓人們更容易藉由他人的觀點來自我定義。個體化需要意識到這點,並學習從內在現實來定義自己。
.投射的撤回
中年之路的人會體驗到投射的瓦解。婚姻、教養和生涯體制是常見的投射對象。人們常常對這些抱有巨大的、隱藏的期望,例如在婚姻中期望對方讓自己的生活有意義、永遠陪伴、讀懂心並滿足需求、包紮傷口、填補缺憾、使自己完整等。浪漫愛是另一種強大的投射載體,讓人們愛上的是自己所缺失的部分,而非真實的對方。每天住在一起會消磨掉投射,剩下無法滿足大量投射的伴侶個性和平庸。第二成年期始於承認童年期的希望與期待已然破滅,並承擔起為自己尋找意義的責任,這與期望他人來拯救、照顧或療癒自己相反。痛苦地理解到世界並非總是回報善意,也沒有與個人的「契約」,這迫使人們明白真相,並可能導致關係和世界觀的失落,因為它們是建立在投射之上。承認投射在配偶、老闆、教會或國家等外部權威的依賴,雖然令人自卑,但也是一種撤回投射的表現。中年外遇中,第三者常常是投射的承載者,反映了內在未發展的部分。中年的意義是迫使我們面對過去遺落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往往處於無意識中並被投射出去的,它們尋求完成與完整。成熟的關係模式要求雙方為自己的心理健康負責,放棄會被他者拯救的觀念。這意味著承認沒有人能給予你內心深處最想要的東西,只有自己可以。在失落和投射撤回中受苦的人,將與困擾我們的依賴性搏鬥,並問自己「未知的我有多少部分被綁在那個人或那個角色之中?」。
.身體與時間感的變化
中年之路讓人們開始思考「我有限的一生究竟有何意義?」。這暗示著時間感的變化,以及面對預期中的死亡是第二成年期的議題之一。活得更久的人受到社會體制的控制,這也可能影響其身體和時間感的使用方式。接受有一天自己會消失,是在第二成年期真正接受的現實。在中年時,人們會對精力消退以及失去努力守護的事物感到沮喪,這是很自然的現象。
.希望消退
「暫時性人格」是孩童時期處理存在焦慮和童年創傷所採取的策略,其背後可能有著希望生存和適應環境的需求。然而,中年的痛苦之一是必須承認童年期的希望與期待已然破滅。建立在高度期待和良好意圖之上的關係,在羅盤失靈和波濤起伏時,會讓人失去關係,也常常一起失去整個世界觀,這反映了希望的破滅。對「幸福」作為一種終極之境的幻覺也是巨大的希望之一,當人們進入「靈魂的沼澤地」並面對各種痛苦情緒時,這種希望也會消退。對世界和自己的失望是中年或開始成長的關鍵轉折點,必須去正視這種失望。不再對他人失望,因為他們無法提供他們沒有的東西,是理解後的結果。
.神經症體驗
神經症(在此指稱自然本性與環境適應之間的分裂)是無意識為捍衛內在小孩所發展出的不同策略,源於童年創傷(被忽略/遺棄或被生活壓垮)。反射性的、充滿情感的反應與個人情結有關,情結是不可避免的,但當情結佔有我們時,可能會干擾選擇甚至主宰生活。情結常常處於無意識狀態,充滿能量且自主運行,由當下事件激發,但其心理運作類似於「先前似乎來過這裡」,即使眼前的刺激與過去只有情感上的類似,也會觸發過去的反應。處於中年之路的人,可能會逃入神經症的防禦堡壘,躲避改變帶來的痛苦。社會要求導致心靈內容分裂,陰影被壓抑,從而產生神經症。面對並整合陰影,能療癒神經質的分裂。榮格指出,人們被迫從外在的意識形態與個人的神經症間做出選擇,只有個體化之路可行。這意味著神經症是一種未能走上個體化道路,而被外在或內在情結困住的體驗。父母是造成孩子神經症的主要原因,因為他們的觀點和界定影響深遠。
第二章「中年之路的到來」描述了進入中年階段的關鍵轉變和體驗。這個過程並非由自我意識控制,而是由內部壓力觸發的提前預警。它標誌著生活舊秩序的混亂和自戀感的消退,以及「孤獨的公海航行」的開始。中年帶來了一種新的思維方式,開始對內心、自我認同以及生命的意義進行深刻探索。這階段的核心挑戰包括承認童年期的希望和期待破滅,並承擔起為自己尋找意義的責任。這需要撤回對配偶、事業、社會體制等外部對象的巨大投射,意識到「沒有人能給予你內心深處最想要的東西,只有自己可以」。同時,人們也開始更清晰地感知到生命的時間限制和預期中的死亡。中年之路也讓我們不得不面對童年創傷導致的神經症體驗,以及伴隨而來的失落、悲傷、焦慮等「靈魂沼澤地」的居民。這段旅程迫使人們回溯過去,拾起那些在發展過程中遺落、被壓抑或投射出去的部分,並朝向個體化,即成為更完整、更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