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鬧著的鬃狼們離開洗手間以後,我終於擁有足夠的個人空間,趕緊開始解放緊繃的膀胱。
盥洗完成,我一邊讓烘手機吹乾毛皮,一邊打量鏡中的自己──原本如烈火般鮮豔的赤紅毛髮,由於沾染了一路上累積下來的各種髒汙,現在看起來根本就是褐色的──難怪沒人認出我的家系。
努力清理幾簇因為泥水乾掉而糾結的毛髮時,洗手間滑門再次開闔。一匹黃金獵犬走了進來,我能從掛在腰間的劍認出那是麥可。他逕自走到小便斗前忙著自己的事情,直到洗好手以後,都保持一副完全沒有發現我的樣子。
「你為什麼允許他那樣對你?」無法忍受尷尬的漫長沉默,我的困擾就這麼自己脫口而出口。
「為了想要的,你願意付出什麼?」他緩緩轉過身,終於和我對上視線──那雙棕色的眼睛近看很有壓迫感。
「不管多想要,總有個底線吧?」我不希望自己聽起來像知道他在「付出」什麼,但史密斯詭異的舉止很難不讓人亂想──金錢、權力,還是地位?得想要到哪種程度,才有辦法忍受那傢伙?
「喔,是嗎,維拉家的火狐?」麥可靠近,低頭俯視我。「你又想要什麼呢?」
注意到他刻意盯著我的佩劍時,我反射性的握住了劍柄。
他知道嗎?不,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會知道?冷靜,不要慌!
「你大概不清楚,黃金獵犬基本上都瘋了吧?包含倒楣的拉布拉多分家。」麥可低沉的嗓音似乎夾雜著點低吼,他又靠過來了一些。「史密斯算平均值上下而已。」
「可是你看起來很正常啊。」我一直以為關於品種狗世家的誇張謠言,只是日積月累的不滿演變成惡意攻擊,缺乏宣洩情緒之外的實際功能。所以對包含先前胡安的看法等等都沒太在意,而這是我第一次親耳聽見當事人現身說法。
「你瘋過嗎?」麥可使用平緩而低沉的語氣,甚至沒有繼續靠近,但我很肯定自己感受到了更強烈的壓迫。「否則你怎麼判斷,我是不是正常的呢?」
好吧,我的確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我想我並沒有對自己的神智清醒程度產生疑惑,而是開始理解麥可的狀態恐怕和我以為的不太一樣。那雙冷靜沉著的棕色眼睛,現在看起來就像無底深淵的入口,而深淵之中似乎還蟄伏著什麼。
此時我注意到黃金獵犬的耳朵抽動了一下,有微微轉向後方的樣子,但垂耳狗的結構差異太大了,我不確定他是否有那個意圖。
麥可突然抓住我的右臂,使我思緒中斷。
「好好珍惜你擁有的。你們這些野生型物種,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他抓得好大力,讓我腳步稍微不穩踉蹌了一下。「等到哪天你一無所有的時候,我們再來談什麼叫作『底線』。」
「嘿,麥可,你怎麼可以那麼頑皮,跑去欺負狐狸呢?」
麥可退開以後,我才注意到史密斯拉住前者的領子,將他壓在牆上。
「看看,制服都弄皺了。」史密斯呢喃般輕聲說道,一邊拍了拍麥可的胸口。「介意偷偷和我分享一下,你們在聊什麼嗎?」
「我只是向狐狸解釋,流淌於我們血液中的詛咒。」麥可看著史密斯,語氣依然毫無波瀾。即使後者的吻端太過靠近,已經達到雙方絕對都能感受到彼此吐息的程度了。「上校。」最後他補上敬稱,然後放低視線。
「喔,『那個』啊。」史密斯輕笑出聲,轉動眼珠看了我一眼,接著便更大力的將麥可摔上牆,響亮的碰撞聲讓我耳朵立刻彈起來。「我能加入嗎,畢竟我也有切身體會呢。」
麥可比較高大,如果他沒有允許,史密斯能這樣為所欲為嗎?還是說,這其中有更複雜的權力關係在運作?
我真的有想要知道答案嗎?
「上校您恐怕讓維拉先生不自在了。」
沒聽錯的話,麥可用了臣服語氣,他還試圖將自己縮小一點。
「我的禮貌呢,真是抱歉!」史密斯並沒有看我,只是以空著的手作出個「請自便」手勢。
不需要被提醒第二次,我馬上循最短路徑撤離,並且堅定的直視前方,避免打擾他們。
我忽略兩匹顯然是在洗手間門口站崗的黃金獵犬,繼續若無其事的往桌位走去。直到看見正享用著甜點的鬃狼們,我才發現自己手臂上的毛髮全部豎了起來。我一邊嘗試將其撫平,一邊希望能將如同黏附於毛髮上的不適感給同時撥掉。盯著自己面前的布丁,我不禁開始思索,麥可剛剛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