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于好莱坞的梦-梁练伟的右脑
梁练伟开始做那个梦,是在加州野火爆发的整整一年前。
梦里,他站在高处,望见整个洛杉矶盆地淹没在橘红色的火焰中。那不是烟雾弥漫的火灾,而是纯粹、持续燃烧的世界尽头。火焰如潮,山体轮廓被熔解,风携着烤焦塑料与焦土的气味。
醒来后,他在工作室的画架前一动不动地站了十二个小时。那天他没有吃饭,也没出门,只是不断涂抹画布上的红与黑,直到手指都沾上颜料。
十天后,一幅画完成了。
画名未定。画面中,Hollywood 标志的每个字母都被扭曲、倾斜,背景是一面正在燃烧的天穹。字母“Y”被火焰切断,如同临界崩塌的信号。
他把这幅画上传到一个艺术论坛,标题只写了五个字:「梦里看见火」。
几个月后,加州森林大火席卷南部。某位博主在社群平台发布了一张疑似拍摄自直升机的照片,画面中是熊熊大火逼近 Hollywood 山丘,与梁的画面极其相似。该贴迅速传播,网友开始搜索梁的原画,有人称他是“梦境先知”。
几家媒体采访他,画廊主动联络他买下版权。他受邀接受专访,镜头里他显得拘谨却有条理,说“梦只是媒介,画布才是现实的延伸”。
三个月内,这幅画的限量复制卖出二百幅,每幅售价高达十万元人民币。他被邀请到洛杉矶举办个展,展名叫《预感》。主办方安排他和几位“灾难研究者”同台讨论“梦境与灾难之间的联系”。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再画一场未来”。
可他再也没有梦。
不是间歇性的失眠,而是彻底的空白。每次闭眼,他只看见黑,像在一间关了灯的白房子里徒劳旋转。
起初他装作没事。他画了一幅海啸的画,另一幅核爆的蘑菇云,还有一幅极光扭曲天空变成地狱的构图。这些画都卖了出去,价钱不低。
但半年后,海水依旧平静,核电站也未出事。唯一变异的,只有他自己。
他开始收到退货申请、嘲笑的信件、甚至有人在网上说他“绑着艺术尸体卖预言”。
他试图回到梦里。他买了褪黑激素,尝试长时间断食,也尝试催眠。他找过灵媒、心理医生、冥想教练,但没有一个人能帮他找回那个看见火的自己。
后来他停画了。他开始拖延房租,不接电话,不看评论。他的工作室灯整天不亮,门下的信件堆了一小堆。
那是一个周一,连续几天的阴雨让空气变得潮重而迟钝。房东拎着一把旧伞,站在门口等锁匠。
锁匠晚到了几分钟,背着工具包,皮鞋被雨水浸湿了一圈。
“他几个月没交租了。”房东说,语气平平,“电话也不接。”
锁匠蹲下身,观察门缝,轻轻嗅了一下。
“我知道这味,”他说,“这种酸得发腥的,是腐败。时间不短了。”
他说话的方式像在判断木头虫蛀的深度,不带感情,只有经验。他拿出开锁工具插入锁孔,手上动作干净熟练。
“房间潮的话,味道会更冲一点。”他补了一句,“你站后面点。”
门开了,一道冷风从门缝渗出,夹着霉味和另一种更深层的气味。
室内一片昏暗,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天光像被封存在另一个世界。
客厅堆满了干裂的画布与空掉的颜料管,墙角摆着早已停止更新的旧电视,屏幕上覆盖一层灰。鞋柜旁的拖鞋一只倒躺,像是刚脱下不久。
画室的门半掩着。
里面静得过分。
梁练伟吊在天花板正中央,双脚离地,头轻轻偏向一侧,神情平静到几乎不像死亡,更像是某种“对齐”后的静止。他穿着那件灰色衬衫,袖口上沾着几道褪色的赭红。
他的正下方,是一幅未被盖上的巨型油画,摆得极为规整,像一张供奉仪式用的图腾板。
画面上,是他的画室。
每一寸摆设都被细致描绘:破掉的调色盘,灰白墙上剥落的涂料、角落那双倒躺的拖鞋,甚至连墙边那瓶断裂的松节油都准确无误。画中间,是他自己。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态、同样轻偏的头。连光的角度都一模一样,仿佛这不是画出来的,而是某种提前凝固下来的现实。
他仿佛早就知道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终结。
房内没有遗书,也没有留言。桌上只放着一本空白的画册,第一页印着印厂残留的对齐标线。其他什么也没有。
除了这幅画。
这是他最后一次创作。
也是他最后一次预言。
几天后,当地一份报纸在地方新闻栏刊登了一则讣闻,标题是《曾预见火的男人,死于寂静》。记者写道,梁练伟曾以油画《梦里看见火》名噪一时,其画面被广泛认为精准预言了加州大火中 Hollywood 地标陷入火海的景象。
但经过查证,当年流传的“Hollywood 野火”照片实为 AI 合成,真实的火势从未波及山顶标志。
文章最后写道:梁练伟,预言过世界,也燃尽了自己。
他这一生,唯一准确的预言,是他自己的死亡。

画室与作品-梁练伟的右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