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點：T+1月
這天清晨，避難所裡的節奏一如往常。通風系統輕微嗡嗡作響，恆溫燈光自動轉為日間模式。祐誠早早就起來檢查主控電源與水泵壓力，曉彤則戴著耳機、站在儲藏室內用平板盤點備品數量。只有語婕的床位，還是靜靜地躺著一團被窩，沒有一絲動靜。
「喂，太陽曬屁股囉。」曉彤一邊走出儲藏室，一邊刻意拉長語調。她原本只是打算像平常那樣挖苦幾句，卻在靠近時停下了腳步。
語婕半縮著身體，手抱著下腹，臉色蒼白。曉彤一瞬間露出些許慌張，轉頭喊：「祐誠，過來一下！」
語婕緩緩睜眼，看起來努力想擠出笑容卻沒成功。「沒事……我月經來了，給我止痛藥就好……」
祐誠聞聲趕來，看了語婕一眼，沒有多問，先去取了熱水和一包泡麥片。他蹲下來把保溫杯遞到語婕床邊，「先墊個胃，藥空腹吃不舒服。」語氣比平常溫柔許多。
語婕小聲地「嗯」了一下，接過杯子慢慢喝著。祐誠這才從醫藥箱裡翻出止痛藥，確認劑量後交到她手上。
「你之前也沒這樣啊，還好嗎？」曉彤皺著眉問道。
語婕乾笑了一聲：「我之前是趴在桌子上工作，你們哪知道我是痛還是累……」
「那妳現在有需要我們幫忙什麼嗎？」祐誠問。
「讓我好好休息一下……別一直叫我起來就好了。」
語氣雖輕，但明顯是努力裝堅強的調子。曉彤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走回自己的床鋪，打開了備用平板，接上小音箱。很快，柔和的鋼琴輕音樂在空間中緩緩流淌開來。
那不是什麼療傷的神曲，也不會讓人瞬間痊癒。只是像一道陽光，靜靜灑在一個能暫時喘口氣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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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止痛藥、休息了一陣子後，語婕已經能坐起來靠著牆邊，雙腿蜷起，抱著保溫杯啜飲著微溫的麥片湯。她看著兩人一邊操作設備一邊做日常工作，語氣輕輕地問：「現在外面的狀況……還是一樣嗎？」
曉彤坐在主控台前，連頭都沒抬：「一樣，世界末日。」
語婕笑了笑，那是種對這場災難已經無力吐槽的苦中作樂。
祐誠轉過身，盯著牆上的星鏈通訊模組指示燈，有些遲疑地說：「其實我一直在想……這世界上應該還有不少人，是跟我們一樣，提前進了庇護所的。也許可以試著找出來？」
「你是說，主動找人？」曉彤這回抬起頭來，微微皺眉。
「對。我們可以從訊號強度、定位精度，交叉比對海拔、緯度、地形……」祐誠一邊模擬圖資疊圖，「看看哪裡可能藏著還活著的群體。」
「我知道方法啦，你找人要幹嘛？」
「……想警告他們。關於暴雨來臨的時間。大概在 5 個月後，會是個關鍵點。」
語婕靜靜看著祐誠的側臉，眼神變得柔和起來。他不是那種會做白工的人，若不是心裡有執念，他不會想做這種沒有報酬、還可能暴露自身位置的事。
曉彤歎了一口氣：「好吧好吧。反正我們用的是星鏈，只要加密協議不被破，除了提供網路的那家公司，沒人能追到我們源頭。」
三人一起動手調閱各地微弱但穩定的訊號脈動，篩選出來的點幾乎都位於山區、高緯度、或是人工建築密集卻失聯許久的區域。他們依序對十幾個可能是避難所的熱點發送了一段經過簡化壓縮的訊息，內容只有幾句：
「氣候模型推測：距今約5個月後，將進入暴雨階段。若居處低地，請提前強化防水與儲備糧水。」
曉彤敲下最後一行指令後，往後靠在椅背上，長長吐了口氣：「這麼一來，應該可以大幅提升他們的存活率吧？」
祐誠沉默了幾秒，最後只是輕聲回了一句：「希望如此吧。」
外頭仍是令人窒息的灼熱世界，而在那無聲的訊號波中，他們默默投下一枚希望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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訊號發送後的第十四小時，第一個回覆浮現在通訊模組的簡訊列上。
晚餐時間前，通訊模組的閃爍燈號突然亮起。祐誠走過去，螢幕上接連跳出幾筆新訊息。那是他們從昨晚開始發出的簡訊訊號，針對過去推算可能有生還者聚集的避難熱點，一一傳送出降雨時間預警。原本不抱太大期望，沒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回應了。
第一筆訊息來自代號【L線十三】。
「此為黎線十三。我們仍處於城市地下設施內，目前結構邊界出現崩塌徵兆，急需精準雨勢預測以調整閘門與排氣方案。若模型可信，我方願提供地下管網圖資進行交換。請提供簽章以驗證未來通訊來源。」
語氣簡潔，條件明確，連標點符號都帶著一種經過訓練的冷靜。祐誠默默地在地圖上標出對應熱區，眼神瞬間銳利起來。
第二筆訊息是【晨光溪】傳來的。語氣明顯不同。
「我們是晨光溪，有聽到你們的預警訊息。這裡目前天氣尚可，水量正常，感謝你們分享這麼重要的資訊。如果未來需要野地作物資料或交換農作經驗，請讓我們知道。願你們的日子比我們好過一點。」
語句沒有提出任何要求，只是傳遞感謝，帶著一種被動卻真誠的善意。語婕看完這封訊息，默默轉過臉望向牆邊，嘴角幾乎不可見地動了一下。
緊接著，模組彈出第三筆訊息──【塔影協定】。
「代碼驗證成功。資料接收完畢，已更新風險評估演算。本站維持中立立場，僅交換有效資訊。請勿追蹤訊號源。是否持續通訊，請明確表態。」
那簡直不像一段對話，更像是一道冷冷的警告。曉彤皺著眉，看著那封訊息說不出話來。
就在三人都陷入短暫沉默時，第四筆訊息跳了出來，發件人：清谷三號。
「我們花了六個小時才說服大多數人可以嘗試信任你們。清谷三號目前人數十二人，通訊由值班人員輪流負責。」
接著，訊息突然變成另一個口氣截然不同的片段——彷彿是某人忘記關掉麥克風的錄音。
「我說過了，這種事不能由少數人決定！你要通訊，你自己去講，別拉我們陪葬！」
語婕一愣，與祐誠交換了一個眼神。接著，訊息又回到條理化的書寫。
「請見諒，內部溝通仍在嘗試建立程序。我們會依據今日的投票結果，維持有限互信。若你們願意交換模型，我們可以提供災後環境觀察日誌與心理狀況統計。此信由目前輪值『聯絡組』代筆，並不代表所有成員立場。」
這次，曉彤乾脆走到祐誠身旁，坐下來，低聲吐出一句：「這群人，很亂。」
祐誠沒立刻回應，只看著四筆訊息在螢幕上閃爍，有種久違的真實感悄悄浮上心頭。
他們不是唯一留下來的——但，沒有人活得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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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聚在通訊室的小桌前，螢幕上的四筆訊息仍閃著微光，像一組尚未解碼的謎題。
語婕抱著熱水袋，眼神專注地一一重讀。「這四組人，應該來自完全不同的避難背景。」
「廢話。」曉彤手指快速點著桌面，「連講話的方式都像來自四個世界。」
語婕沒理會她的吐槽，繼續說道：「先講L線十三。他們的遣詞，應該不是普通居民。會說‘閘門控制’、‘氣壓預測’這種詞，表示他們原本可能就從事市政維修或基礎工程。這類人重視數據、也習慣一線作業。他們回得快，代表通訊是長期維運中，不是臨時啟用。」
祐誠點頭：「我認同。他們要的不是幫助，是工具。」
「晨光溪的語氣比較不像組織，更像家庭或自救村落，」語婕翻出她自己的備忘紀錄，「說話風格傾向人情取向，提到農作物、感謝詞比例高。但重點是他們沒問我們任何問題。」
「是因為他們對我們沒興趣嗎？」曉彤挑眉。
「不，是因為他們覺得保持距離更安全。」語婕語氣平靜，「這種反應代表他們內部可能有長輩、有小孩，領導人是審慎型。」
祐誠轉向第三筆訊息：「塔影協定呢？」
「軍人。」曉彤脫口而出。
語婕沒有立刻反駁，而是沉吟了幾秒：「我不排除是軍人退役人員，但這封訊息……太像一段回應程式產生的。語句工整得不自然，沒有情緒。甚至說話對象都不是我們，是系統。」
祐誠皺眉：「所以你覺得他們後面是什麼？」
「可能是某種封閉組織，靠預設交涉格式運作，」語婕道，「但我不能確定是敵意，還是極度保護自己。我建議不主動應對，觀察為主。」
最後是清谷三號。螢幕還停在那行：「此信由輪值聯絡組代筆，並不代表所有成員立場。」
語婕撐著額角，笑得有點苦：「這一看就知道，裡面天天在開會。他們原本應該是社區型實驗團體，搞不好是什麼共居實驗或永續生活圈。現在災難來了，理念派和務實派鬧翻，但又沒人願意離開。」
曉彤翻了個白眼：「這種人最麻煩，什麼都要投票。到時候要救一個人還得問過全場。」
「但他們也可能是未來最需要援手的人，」語婕慢慢說，「不是因為他們沒有資源，而是因為他們沒辦法共識。」
三人陷入短暫沉默。四組人馬，四種活法，每一種都帶著裂痕。
祐誠深吸一口氣：「我們要回應嗎？」
語婕回答得很快：「L線可以回，技術對等，有互補價值。但我們不給完整模型，只給中低解析度樣本，再觀察回應品質。」
「晨光呢？」曉彤問。
「可以回。」語婕點頭，「不用太詳細，傳個播種建議表、幾張圖，留個交情。」
祐誠看向塔影協定那行冰冷文字。「這個我們就先不動？」
兩人同時點頭。
「那清谷三號？」
語婕沉默了一會，才說：「可以回，不過內容要小心。他們內部還沒穩定，我們的語氣太強，他們會分裂；太軟，他們會質疑。我建議只回一封簡短訊息，說我們願意交換模型與環境日誌，但日後聯絡需由固定窗口對接。」
「換句話說，逼他們挑出一個人來處理我們。」曉彤理解得很快。
「對。」語婕點頭。
決策拍板後，三人迅速分工：語婕撰寫L線回信草案、曉彤負責清查模型轉換格式與檔案加密，祐誠簡化晨光溪的回信內容。
幾小時後，三筆回應分別發送出去。星鏈模組的藍燈緩緩閃爍，如同遠方大海浮沉的燈塔。至於那些訊息真正傳到了誰手中，又能點亮多少地方的夜晚──那不是他們能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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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們決定統一回覆格式：不給演算法、不給坐標、只給最基本的預測內容——
「五個月後，暴雨將至；若地勢低於五十公尺，請預作撤離準備；初步推估，最大淹水深度一至三公尺。若在山區，請注意土石流。」
祐誠說：「我們提供方向，不提供答案。」
語婕補了一句：「要相信與否，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這一封訊息，他們只寄給了三個人。沒有寄給塔影協定。
曉彤的理由很簡單：「對一台講話像指令碼的機器，你傳訊息幹嘛？它不是真的在問你話。」
語婕則更冷靜地補充：「不主動回應，是保持距離的禮貌。我們不知道他們的真實目的，就不該主動接觸。」
星鏈模組低聲震動時，第一封回覆很快就來了。
【L線十三】：
「資料確認。已更新下水系統閘門演算流程。預測落雨區域與我方地形圖吻合八成以上。若有後續修正，請指示。」
祐誠點頭：「很典型的工程反應，不多問，只求數據精度。」
第二封是【晨光溪】：
「收到你們的提醒，我們會將這則訊息寫在農舍外牆上。就算我們不懂你們的模型，也很感謝你們願意告訴我們。謝謝。」
語婕讀完，聲音低了些：「不會問你為什麼對，只會記得你曾說過。」
最後是【清谷三號】。一如預期，他們的回應是個長句拼接體。
「聯絡組已更換為C3-A。此次決議通過：在預測時程內擴建上層儲水結構，並臨時凍結非必要會議流程。另有三位成員表示強烈質疑模型準確性，現正召開附屬審議組，討論是否允許在公告板張貼你方資訊。」
曉彤看完翻了翻眼：「他們是生還者，還是會議遺民？」
語婕一邊記錄，一邊輕聲說：「不管怎樣，他們回了我們。至少，比沉默強。」
那晚，通訊模組重新進入低耗模式。沒有新的訊號，沒有新的聲音。塔影協定的最後一句「請表態」依然靜靜躺在畫面最下方，像一道未解的數學式。
他們決定不解。也許以後會後悔，但不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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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清谷三號再次發來訊息，發件人仍是那位輪值聯絡人，代號C3-A。
這次訊息顯得比以往更為節制、精練，開頭仍保有一定程度的自我修飾，但很快切入主題。
「我們進行例行儲糧盤點時，發現部分乾糧因包裝劣化導致受潮，另有分區庫存與登記數量出現偏差。根據目前消耗速率，約一個月後將進入配給壓縮期。希望了解貴地是否位於糧食供應鏈活躍區，或能否分享過去你們如何維生的經驗。我方可依照你們給的參考，組織人員外出搜尋資源。」
然後是一段被刻意壓得極低的提問：
「若貴方願意提供所在地大致區域（不必準確座標），將有助我方判斷方向並提高行動效率。」
語婕讀完後，先將雙手交握放在膝上，低聲說：「他們終究還是開口了。」
「我們不可能透露位置。」曉彤語氣堅決，幾乎是在那瞬間反射說出來，「連坐標區塊都不行。今天講一點，明天就會有人說：‘都講一點了，為什麼不多講一點？’」
祐誠沒有接話，只是緩緩在通訊模組上拉出幾張衛星圖，低聲說：「他們要糧食，是事實。我們要風險管理，也是事實。」
語婕思考了幾秒，語氣平穩地說：「那就給他們一個選擇。我們不給自己的位置，反而讓他們決定要不要給自己的。」
三人花了一點時間討論措辭，決定以最簡明的句子表達立場，同時維持表面的平和。最終寄出的訊息是這樣的：
「目前不便提供我們所在地點資訊。若你們願意提供貴方避難區域之大致方位，我們可使用氣象模型與地形資料協助評估鄰近可搜尋糧源地帶。此支援將不含實體物資交換，僅提供技術建議。請理解我們需維持基本的通訊安全原則。」
訊息末尾，由語婕補上一句：
「我們無法為你們決定是否公開位置，但你們的選擇，將決定我們能幫上多少忙。」
發送鍵按下後，星鏈模組靜靜閃爍。沒有人說話，但空氣中那種即將碰撞的緊張感，連燈光都顯得有些沉。
他們知道，這封信不只是對C3-A說的──也是對整個清谷三號內部的結構說的。
而那邊會怎麼回，會怎麼裂開，已經不是他們能控制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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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晚上，清谷三號又發來了訊息。
這封回信比以往更長，語氣也變得奇怪。開頭依舊署名為 C3-A，語句卻不斷重複修飾，像是反覆修改、又匆忙送出。中段夾雜幾段明顯不該出現的文字：
「B9-K申請更換聯絡窗口，會議紀錄草稿如附件」
「建議窗口回覆語氣須更強硬，避免示弱」
「若無支援，將啟動備用搜尋計畫，優先調查北區」
最下面是一段音訊檔，只有兩分鐘，卻吵雜得像是十幾人在同時說話。
「這不是什麼該不該說出口的問題！我們要活下來！」
「他們就是在釣魚！一有位置訊號，我們整群就完了！」
接著是金屬翻倒的聲響，有人怒喊，有人拍桌，大約最後幾秒還夾著一聲悶響，像是椅子被踢倒了。
三人看著螢幕，陷入短暫的沉默。
曉彤先說話了，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他們不知道我們在哪。」
祐誠轉過頭：「你怎麼判斷？」
「語氣聽得出來。他們頂多猜得到我們在中緯度，不知道是哪一個地形單位，連模擬圖都不太懂怎麼用。技術上，我們沒有暴露。」
她頓了一下，又補上一句：「如果我是他們，我也會怕被追蹤。但我知道他們不會找得到我們。」
語婕笑了笑，看起來沒有太意外：「所以我們頂多只是讓他們提前分裂，不是掀起什麼新災難。」
「不覺得內疚？」祐誠問。
語婕搖搖頭：「他們本來就會吵起來。今天不為位置，就是為了水、為了電、為了誰的女兒吃得多。不是我們讓他們失控的，是他們撐太久了。」
祐誠沒再說話，而是望著模組右上角那顆閃爍的藍光。燈號代表訊號連線仍在，但不再活躍。他語氣柔和起來：
「但求援的人是 C3-A，是那個每天盡量讓語氣看起來冷靜、即使被罵也還想維持聯絡的人。」
他頓了頓，像在確定自己說這句話沒有人會打斷。
「我們該幫的，是這樣的人。」
語婕望著他，眼神有點複雜，最後只是輕輕點了頭：「其他的，就讓他們自己選擇吧。」
曉彤沒有說話，只是轉回操作台，靜靜將通訊頻道切換為「接收中」。她標了一個備註：「觀察暫留」。
螢幕上那封訊息還沒關掉，裡面夾雜著語音、爭執、未完成的草稿和失控的現場紀錄。
但他們知道，至少有一個人，還在那頭努力維持聯絡。
而這裡，也還有人，在等那封信的下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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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兩點十三分，星鏈模組突然發出微弱的提示音。
語婕正在值夜班，原本靠著牆打盹，聽到聲響立刻清醒過來。
畫面上跳出一個訊息框：
【對話請求：代號 C3-A｜連線協定：私密臨時通道｜加密程度：中高】
語婕沒有急著接通。她先按下錄影與封包備份，再點開備註紀錄，迅速查驗訊號跳轉位置與頻寬波動情況。這不是轉發，也不是模擬，是真人發出的請求──還是那個熟悉的代號。
她按下旁邊兩個備用鈕，亮起一盞微光燈。十秒後，曉彤從床位坐起來，還帶著睡意；又過幾秒，祐誠披著外套走了出來。
「清谷三號嗎？」祐誠一眼看到畫面，語氣平靜。
語婕點頭：「是他，C3-A。請求即時對話。」
曉彤揉著眼睛說：「照這個時間點，看起來是偷偷聯絡的。」
三人站在模組前，交換了一下眼神。祐誠轉向她們：「我接通，如果中間需要技術或備查，妳們補一下。但對話主軸我來處理，行嗎？」
語婕和曉彤幾乎是同時點頭。
「你來決定。」
他按下連線。
畫面一閃而過，接著是一段無影像語音通話。對方聲音一出現，幾乎是在壓著嗓子說話──緊繃、壓抑，喘息聲聽得出來不是情緒，而是藏匿後小聲通訊的現場背景。
「……這裡是 C3-A。我現在只能說幾分鐘，我的通訊模組是自己改的，沒有被他們監控……但我不確定能瞞多久。」
祐誠沒有回應，只是安靜聽著。
「清谷已經……情況很糟。掠奪派把倉庫和配電盤都接管了，不信任派的人被趕到後層維修區。現在他們連食物都要配槍才發。」
他吸了口氣，壓低聲音繼續：「我們這邊……我是說我和另外兩個人，我們已經沒辦法再待下去了。他們開始問我為什麼跟你們對話這麼久。明天、也許是後天，我就會被處理。」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語氣突轉，像是突然下定決心：
「我今晚發這通訊息，是要請你們幫我離開。我們三個人，會想辦法在明天晚上離開清谷，想請你們協助找最近的避難點或可以存活的地方。」
然後，他說出了自己的座標。
「我們在……北緯24.3，東經121.7附近，是個老工廠地下層，地形你們看得到。我沒辦法用自己的模組傳圖，但我知道你們有星鏈和模型，你們一定能找到比我們懂得更多的活路。」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好像背後有人經過，他幾乎是用氣音說出最後一句：
「明天晚上，我會再聯絡一次。如果你們能幫，請給我一條路。如果不行……那也沒關係，謝謝你們至少還回過信。」
然後，通訊中斷。
整個房間瞬間只剩下星鏈模組上閃爍的記錄燈。
曉彤沒說話，只是把坐標抄下，輸入模型中檢索地形圖。
語婕盯著螢幕看了好幾秒，才輕聲說：「他是在賭──我們還願不願意伸手。」
祐誠沒有回答。他只是站著，看著那行剛剛消失的通話時間。
一分鐘又四十二秒。
有時候，決定一個人能不能活下來的，就只是這麼短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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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誠剛把手從模組上拿開，三人彼此對望的那一刻，空氣中多了些說不出的情緒。
沒有誰開口，大家都明白──這種請求，等得越久，風險越大。
「我要定位。」曉彤突然站起，拖了張椅子坐到模型前。
「才剛說出位置，就這麼快就要追回來？」語婕還沒從剛剛的情緒裡緩過來。
「不追會來不及。」曉彤沒抬頭，手指在操作台上快速敲擊，「北緯 24.3、東經 121.7……嗯，這一帶林道複雜，但有高空攝影……這區域……應該是那個老觀光工廠，三層結構，地下室是防潮空間，對吧？98%機率。」
語婕皺眉：「這太恐怖了，我們絕對不能讓任何人有機會反推我們的位置。」
「不會。」曉彤還是低著頭，冷靜得像機器人：「他們沒這個能力，我剛剛已經把我們的模組跳板封得很死。」
祐誠則拿起旁邊的平板，調出之前建好的氣候災害分布圖。「照這個緯度，半年內這一帶會有一次大規模土石流，還有兩次暴雨積水。這附近五個可能的避難點……這三個會泡在水裡，只剩兩個可行。」
曉彤點頭，接手輸入鄰近區域的資源分布資訊：「這兩個……一個是米品加工廠，有地下室，靠近鄉道，有糧倉舊倉庫；一個是高山觀光區，地勢高、人少，但缺乏穩定補給。」
語婕看他們動作快得像是在打仗，忍不住揉揉眼睛：「你們是在回到T-4月那時嗎？我還在睡夢中耶。」
「我們那時也沒這麼快吧？」祐誠苦笑。
他看了一眼時間，按下了即時通訊請求。
十秒後，連線成功。
「這裡是 C3-A。」語音中帶著明顯的疲憊，但語調鎮定。
祐誠一手還握著筆電，一手扶著桌角。他沒馬上開口。
「……我們能幫你，但只能給方向，不能給答案。」他聲音不大，語速刻意放慢，「選錯了，會死。選對了……也可能撐不了幾天。」
他停了一下，看著曉彤點頭確認地形圖。
「A選項：東南方十五公里，一座老米廠，有地下室，靠近公路但下雨時容易淹水。」
「B選項：西北林區高地，有遮蔽建築物，較遠，缺水缺糧，沒人找得到你，也沒人幫得了你。」
他最後加一句：「我們只能送你到岔路口，要往哪，是你決定。」
通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然後傳來壓抑不住的激動聲音：
「謝謝！謝謝你們！我叫馬有林……在這種時候，還能遇到你們這樣的人，真的……太感謝了！我現在就去叫另外兩個人，我們會立刻上路！祝你們也平安，有緣再見！」
通話中斷。
房間內又恢復寂靜。
曉彤靠在椅背上，輕聲道：「他們往後還要面對暴雨、土石流、地震、感染、冰河……大概，凶多吉少吧。」
「不然還能怎樣？」祐誠難得露出一點無奈，「不處理，我會後悔。」
語婕吐了一口氣，苦笑：「你們兩個也太快了，我還迷迷糊糊的，你們就把整件事搞定了。」
他轉頭看語婕：「不過有件事你還是可以幫上忙。」
「什麼？」
「我腎上腺素退了，餓爆了。可以幫我們煮個消夜嗎？」
曉彤舉手，點頭：「我也餓了。」
語婕笑出聲，轉身走向廚區：「好啦，今晚開特餐──你們這群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