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類人的n種狀態》Story 13《恣意而生:金庸世界的現代平行宇宙》第26章 螢火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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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螢火蟲

 

1.

七天假期前一天的傍晚。

寢室裡一下子少了兩個人,顯得有些冷清。整個校園也幾乎同時空了一大半。

下午殷離乘著校圖書館還開門,去借了一些自己和儀琳要看的書出來,又去前門超市買了一大包零食,打定主意,在寢室窩儘量長的時間,順便陪儀琳。

如果不是儀琳腳還沒有完全好,她大概有一天會去說不得那邊蹭飯,然後去本市以及周邊各種有意思的地方晃一晃。

 

晚上的時候,殷離從一樓的投幣洗衣機裡把儀琳的一堆衣服拿出來,儀琳卻堅持不肯再讓她再幫忙了,自己端了洗衣盆,到陽臺上晾衣服去。

殷離聳了聳肩,上線玩遊戲去了。

 

儀琳蹲在陽臺的水泥地上整理衣服,偶然抬頭看。這個城市的夜空,因為太多的燈光而變成了混沌的粉紅色,大概永不可能如她的故鄉一般,漆黑如墨,看得見一粒一粒的星子。

玻璃門後,殷離帶著耳機,飛速說著一些她聽不懂的詞,一邊咬牙切齒地把鍵盤敲得劈啪作響。

儀琳抬起頭來看了天,這個時候,她忽然有種想對著虛空說什麼的念頭,但是,她又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2.

假期第一天,殷離睡到中午12點才醒,儀琳坐在下面看書,見她起來了道:“你再不起來,我就去食堂替你打飯了。”

殷離打了個哈欠,做個鬼臉:“怎能勞動姐姐大駕?”儀琳比她大,她若開玩笑時就這樣叫。她從梯子上爬下來,隨便洗漱一下,去食堂給自己和儀琳打了飯,回來繼續遊戲上線。

 

語言是很有意思的東西,在傳播中變更了自己的意義。殷離某種程度上非常喜歡那種窩在一個舒服的地方,哪兒也不去、誰也不見,但同時又在虛擬的世界裡無處不往、無所不遇、無所不為的生活,這樣的生活可以簡稱之“宅”……雖然總有人前赴後繼為捍衛禦宅族otaku的真意來嚷嚷“宅”這種用法不對,殷離卻覺得這較真得簡直近乎蛋疼。

 

不管怎樣說,殷離在寢室窩了四天,過著網路動物特有的穴居生活,每天玩遊戲、看動漫、刷Square,而儀琳在寢室看了四天書。

到第四天晚上,殷離忽然覺得自己玩了四天,應該洗心革面一下,幹點有更意義的事情,比如說繼續提升畫畫技能(現實世界裡的,不是遊戲裡的技能)。算算自己還欠了好幾張答應給網上狐朋狗友的圖,於是殷离拿出數位板來準備畫畫——結果一用,發現它壞了。

“這是老天告訴我,應該繼續打遊戲吧?”

雖然是這樣說,放假的時間可以把數位板送去修,真的徹底廢了,還得重買一個,上課時可沒有這麼多空閒。所以殷離在繼續荒淫了一個晚上之後,決定第二天出門去。

 

3.

令狐沖在這幾天假期裡抽了點時間,到本市的其他大學串門,見了幾個高中同學。大家見面,交流各自學校的八卦,海吃胡侃一番,最後由老班長令狐沖結帳了事。

那天他見完高中同學,回到學校,又騎車去了趟前門超市,買了點生活用品和零食。

從超市出來,已經黃昏了。他看看手機,心想自己剩下的錢,連叫個外賣都不夠,他又不想開網上賒帳借貸的口子。商學院的人,對利息還是很敏感的,寢室裡大家每回看見各種app裡的日利息,都會換算成年利息,然後一起痛駡我國的資本家是吸血鬼。這幾天,寢室裡田伯光回家了,這時不知道還有誰在,先借一點,再過幾天,他兼職的公司就該發錢了。

 

他正這麼一邊想著,一邊漫不經心、吊兒郎當地蹬著車,騎行在暮色淺淺的校園裡,忽然看見儀琳拎著一個袋子,一個人在慢慢地在校園裡走著,用她慣常的微微低頭的姿勢,旁邊沒有殷離。

儀琳並沒有看見他。

但是他想了想,還是喊了她一聲:“儀琳!你要去哪?”

 

儀琳聽到他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神色中仍然帶著一點驚慌:“……是你啊。”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儀琳那個樣子,又不像是去吃飯,袋子裡裝的也明顯不是書,所以令狐沖笑嘻嘻地又問了一句:“你幹嘛呢?”

“……我……去河邊。”

令狐沖相當奇怪:“校河不是這個方向啊,這個方向不是出正門麼?”

儀琳又低下了頭:“嗯,校河是不通的。我,我是要出去。”

 

其實令狐沖沒太聽懂儀琳這番話,但是講到去校外,必然不是近的地方,他順口道:“要不要我送你去?你腿好像還沒有全好的樣子。”

儀琳臉又紅了:“不,不用吧,挺遠的,不用麻煩你,我自己慢慢走去就好了。”

 

到了今天,城市長大的女生,哪有還動不動就臉紅的。很容易害羞的女生跟恐龍一樣,早已經滅絕完了,還剩下的簡直是奇跡。

想到這裡,令狐沖就忍不住想笑,心情相當好,道:“你這麼瘦,我載你騎到天涯海角都沒問題。別客氣呀,明天請我吃肉包好了!你們西宿舍區食堂早上的肉包,不錯,比我們東宿舍區的要好。上車吧。”拍拍自己自行車的後座。

 

儀琳直覺地要說“不”,那是一件她想要一個人去做的事情,所以她才挑了殷離不在的時候出門。可是腦海裡另一個聲音,卻在對她的“不”說“不”——有的時候,或許也可以不那樣小心翼翼。

 

4.

大概十幾分鐘之後,令狐沖載著儀琳,在她的指點之下,到了白沙河邊。

這條有著一個如此清新名字的小河,是貫穿本市的市河的支流。早年間,汙臭逼人,路人過之掩鼻,但依然恬不知恥,繼續頂著這個美麗的名字騙人。直到近幾年,市政部門開始搞河道整治工程,投入大把的資金,封閉沿岸排污口、疏浚底泥、整治坡岸,這條河終於算是可以見人了,連附近的新樓盤都乘機打出“白沙河畔,水岸家園”的廣告,賣得還比其他樓盤要好些。

 

令狐沖笑道:“你怎麼知道這裡有條小路是直通河邊的?”

儀琳道:“我仔細看過地圖。”

其時天色已微黑,夜空如同深色透光的薄紗。華燈初上,沿河住戶,漸漸亮起家中燈火。疏疏落落的燈光,卻照不亮河面。沒有風。河如一條暗色的光滑絲綢,反射出弱弱的光,也有一點倒影,卻總不分明。令人想起甜點的巧克力鏡面,那溫柔而閃著微光的深棕色。

 

河邊其實是很暗的。令狐沖微擰起眉,問儀琳:“我們來這裡幹什麼?”

儀琳不看他,拎著袋子,低著頭,往水邊走——心裡忽然又惶恐懊悔起來了。

令狐沖在後面停好了他的自行車,三兩步跟過來:“哎,你可別又崴著腳啊!”

 

這段河在治理的時候,原是特意做成親水河岸的樣式。坡岸也非水泥澆築,而是長長的青草緩坡,直入水中。水中種著鳶尾、菖蒲一類的水生植物,暮色中看來,只見一叢叢深墨色的寬葉,筆直挺立著。每隔一段路,近岸處便有幾塊灰色石頭錯落在水中。

岸上只有許多水泥立柱,相鄰兩根立柱之間拉著鐵鍊。所以儀琳和令狐沖兩個人,很容易就翻了過去,順著坡岸,下到最接近水邊的地方。

 

水邊的草地有幾分濕軟,水氣直洇上來,儀琳小心地走了一小段,在一塊近水的石頭邊停下,蹲下身從袋子裡掏出一支白色的蠟燭,點著,遲疑了一瞬,取出一疊黃色的紙。

她拿一張黃紙湊近焰心點燃,然後默默地放在水邊的石頭上。那暗黃色的、極粗糙的紙,在燃燒中灰化,火焰在石面上又漸漸地微弱下去,直到一張新的黃紙被點燃,加了上來。

在鄉下,黃紙就是紙錢。那不是印刷的、仿法幣的冥幣,甚至都不需要剪成銅錢的形狀。

 

巨大的靜謐,人和河都沉默著,儀琳忽然覺得很害怕。

很多時候,多數人總在人面前表現自己陽光向上,十分正常,十分普通,毫無怪癖,絕對合乎社會禮儀和規範。而有的時候,一個人也會向某些特定的人,顯露出自己不能夠泯然眾人的一些小小的地方,但是同時,心裡難道不是隱懷某種擔憂,害怕看見對方奇怪的眼神嗎?

 

幸而跟在後面的令狐沖,沒有露出任何異樣的眼神。他站著無聊,彎腰摸了摸周圍的草地,大概嫌濕,索性一步跨到水中的石頭上去,挑了塊夠大的石頭坐了下來,因為腿長,還盤起了腿,以免鞋子垂落進河水裡。

他吹著初秋的晚風,一付看起來相當自在的樣子,很安靜地看著儀琳燒紙。

 

過了一會兒,他開了口:“為什麼一定要在水邊呢?”他倒不問儀琳是給誰燒的。

儀琳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有些地方我們去不了、也看不到。水是有靈性的東西,村裡的老人家告訴我,它能把一些東西送到那裡去……”

令狐沖依舊一副沒心沒肺、充滿科學探索精神的表情:“校河的水邊,為什麼就不可以呢?”

儀琳低聲道:“校河是封了兩端的死水啊。”

令狐沖摸著下巴道:“要這樣較起真來,這河邊的石頭,你看起來都是天然的,其實它們不過是人工的水泥,表面故意做出溝壑,裝成天然石頭的樣子;這條河,地圖上看起來通著市河,市河又連著大江,其實呢,全市的各种小河,到處都裝著水閘,一年都不開幾次。”

他這邊稀裡嘩啦說得高興,忽然看見儀琳似乎更憂鬱的表情,趕緊從儀琳手裡拿了幾張紙湊近火堆,“我也來燒吧。”

“這個,是不能幫別人燒的……”儀琳悶悶地道。

令狐沖嘿嘿一笑:“我又不幫你燒。”認真又不像認真的樣子。

晚風中火光明滅,映得令狐沖神色也有幾分肅穆,儀琳側臉看他,又不敢問他是燒給誰。好在令狐沖也不問她。這奇怪的靜默,奇怪的默契。

 

燒得太慢,又怕附近的住戶驚詫,燒得快,又怕火勢太大了,他們小心地控制每一次加上去的黃紙張數。

紙漸漸燒盡。儀琳說,等會兒要掬水,好好洗一洗這塊石頭。

 

5.

令狐沖忽然抬頭,一指不遠處,輕聲道:“看,螢火蟲。”

大約數米開外的水上,不知道是鳶尾還是菖蒲,寬寬的葉子上確實有一個黃綠色的小光點,閃動著,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光。

令狐沖看著那小小的螢光,笑容很好看。

 

儀琳道:“城市裡,怎麼還會有螢火蟲?何況現在是初秋了。”

令狐沖微笑道:“以前是有的,有很多。我小的時候,住在郊區。社區裡有河穿過,初夏和初秋的時候,就有螢火蟲。社區裡的小孩也多,大家就比賽看誰捉的螢火蟲多,捉的最多的孩子,第二天可以當王。小孩子還經常為了一隻螢火蟲,小小地打一架。”

 

儀琳道:“山裡,倒是夏天螢火蟲多。我們那兒是不抓螢火蟲的。奶奶說,螢火蟲是草化的,草是地裡長出來的,所以,螢火蟲是可以通地靈的。以前奶奶看見螢火蟲,就跟它們絮叨幾句悄悄話,讓它們帶給爺爺。”

令狐沖問:“那你看見螢火蟲,也會跟它們說話麼?”

 

儀琳輕聲道:“我想奶奶、爸爸媽媽的時候,就去山裡的溪邊坐著。如果是夏天,那裡比較容易看到螢火蟲……”她說完了才回過神,“啊”了一聲,局促不安。

令狐沖道:“呃,我聽見了。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殺人滅口什麼的?比如說一腳把我踹到河裡去?!”

儀琳朝著另一方向側過臉去,在半透明的如墨夜色中,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彎了一彎。沒關係,反正他看不到。

 

令狐沖道:“喲,那只螢火蟲飛走了。”

儀琳抬頭望去,真的,那點小小的螢光,已經不在了。

令狐沖笑了笑:“其實,據說會飛的螢火蟲,壽命特別短。只有20幾天。要是那只孤零零的螢火蟲,飛來飛去都找不到另一隻,就死掉了,不是很虧嗎?不過,大概螢火蟲也不懂傷心那麼複雜的事情。”

儀琳輕輕地問:“你也有已經不在了、只能思念的人麼?”

令狐沖微微一笑:“我媽媽去世了。在我上高一的時候。每年清明和冬至我都要去掃墓,看看她。不過人死身滅,我再怎麼想念,她也不會知道……”

 

“不,不會的!”儀琳打斷了他,“他們不會走遠,他們不會真正地離開我們。他們會一直呆在我們不知道在哪的那個地方,看著我們,保佑我們。你想和她說的話,她都會聽見,都會知道……”

令狐沖本來還想半開玩笑地說:“為什麼你和我不一樣呢?從小到大,老師給我們灌了那麼多唯物主義,沒有成功嗎?”但是他突然愣住了。

 

在令狐沖看來,他認識的那個儀琳,不管說什麼做什麼,態度都太謙卑柔弱,卑微到泥土中。但是眼前,堅定與虔誠的光華,卻滿溢了她那張平時總是低眉斂目、平淡到仿佛沒有表情的臉,在夜色中都熠熠生輝,美麗極了。

 

令狐沖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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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虛白的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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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虛白,一個用中文寫作的小說作者,1992年生於浙江杭州,在上海一所大學讀漢語言文學,讀書時開始寫小說,寫愛情故事。 Facebook: https://www.facebook.com/profile.php?id=100093084443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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