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鄧書茜一早起來,換上朝服之後,就直接來地獄了,沒有什麼胃口吃早餐,昨晚也睡不著,翻來覆去,腦中全是血,就這樣到天亮,昏昏沉沉地從床上站起來,明明沒吃東西,卻很想吐,坐上了黑頭車,在後座也覺得頭很痛,手一直抖,到了地獄之後,花了點兒力氣才從車子出來,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終於走進地獄。
「你來啦!」雖然罪人尚未被帶至這裡,但李忠早就來了。
「先生這麼早就過來了啊!」鄧書茜過去打個招呼,瞧見章佶美尚未出現。
「畢竟這是第一次監督,想著早點過來。」李忠站起身來,整理一下朝服。「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身體不舒服嗎?」李忠皺著眉頭說。
「沒什麼,只是沒睡好。」鄧書茜揮揮手表示否定。
「這是你第一次行刑,希望也是最後一次。」忠望向玻璃的另一邊。
「先生,我……」鄧書茜欲言又止。
「怎麼了?害怕嗎?」忠注意到鄧書茜的心情。
「我…我沒殺過人,殺人的感覺,我不想體驗。」鄧書茜看向地板。
「的確,殺人這件事在陽間是違法的,一般人在一般的情況下是不可能會殺人的。」忠又望向玻璃的另外一邊。「但是,我們現在在陰間,我們是陰間員使,身份、環境都不同啊!」
「先生,我明白,但是殺人的感覺令我感到害怕,我永遠地奪走了他的靈魂,我的雙手將會沾滿鮮血,我……我還會是我嗎?」鄧書茜看著自己的雙手,上頭彷彿冒出鮮血,一滴又一滴地滴落至地面。
「勛主,你是警察院長,這是你的職責,你無從選擇,你只能做,這是對國家的忠誠,這是對大帝的負責,況且這些人都是罪人,都是國家的罪人,他們傷害了國家,死有餘辜,你做這些事是在幫助國家,只要是對國家好的,那無論做什麼,都是好的。」忠望著鄧書茜的眼睛,鄧書茜看著忠的眼睛,卻看不清,灰灰的,沉沉的,好像有什麼在眼睛深處,卻什麼也看不見。
「即使我會因此而改變?」鄧書茜小聲地說。
「只要你不虧待國家,國家就不會虧待你。」忠直勾勾地盯著鄧書茜的眼睛。
「先生,勛主,時間到了!」忽然有人出聲,原來是地獄的同仁,他們從玻璃另外一邊的門將章佶美帶進來了,鄧書茜看見章佶美身著白衣,像是透明的,輕飄飄的,雙手被地獄的同仁固定在牆上,他並沒有被求刑,在油鍋裡待了幾天之後,就被帶到這裡來了。
「去吧!頭過身就過,第一次之後,就沒有感覺了。」忠走到玻璃前,鄧書茜在原地待了一下,終於還是走向玻璃的另一邊。
*
「十字弓。」鄧書茜走向放著十字弓的桌子,將箭放好,深吸了一口氣,舉起弓,瞄準章佶美胸上的紅點,食指放在懸刀上,微微抖動著,此時,章佶美的頭抬了起來,眼睛直盯著鄧書茜的眼睛,鄧書茜嚇到了,那眼睛全然無光,臉頰消瘦,嘴唇乾裂,原先白潤的肌膚罩上了一層陰影,深深地黑色,震懾了鄧書茜的內心,這就是知道自己即將徹底消失的模樣嗎?在這短短數日之間,竟然原本神氣的樣子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幽魂般的面孔。
「你的手在抖,你會怕,是嗎?」章佶美虛弱的問,那聲音如此地小聲,彷彿一陣風吹來就會被吹散。「這是你第一次殺人。」
「你想說什麼?」鄧書茜放下十字弓,另一邊的李忠本想叫鄧書茜直接射擊,但是他也好奇章佶美到底想說什麼。
「我就要魂飛魄散了,無話可說。」章佶美又低下頭。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就因為你愛錢嗎?」鄧書茜大聲地問。
「勛主,快點射擊!」李忠敲著玻璃,催促著鄧書茜。
「不好意思,先生,我一定要知道答案。」鄧書茜背著李忠說。
「哈哈!」章佶美苦笑了幾聲,「沒錯,就是因為我愛錢!」章佶美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大喊,全身抖動著。
「因為愛錢,你就可以殺人嗎? 」鄧書茜緊握著十字弓,李忠皺著眉頭看著二人。
「錢!錢!多麼美好的東西!你知道嗎?我在陽間是多麼的窮,我們家那對傻父母提我叔叔作保,最後工作丟了,房子丟了,要四處打零工,一天二十四小時有二十個小時都在工作,終於媽媽倒下了,爸爸竟淪落到要到街頭行乞才負擔得起我們家的開銷,我的衣服全都是從舊衣回收箱偷回來的,我每個學期的學費都是基金會幫忙才繳得出來,三餐沒有一餐是吃的飽的,連我媽媽過世要辦喪禮的錢都湊不出來,我爸硬拖著我燒炭自殺。」章佶美的衣服已被淚水浸濕。
鄧書茜皺著眉頭盯著他,他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他在陽間的日子雖不富裕,但是吃飽穿暖是可以的,有時寒暑假還能出國,和家人來個小旅行,沒想到竟然有人的日子是這樣過的,自己和他在陽間都是東灣王國的子民,生活竟是天差地遠,「所以你在陰間能拿到那麼多錢,你很開心。」鄧書茜發不太出聲音。
「豈止開心,從我開始領到錢開始,我就醉了,我能買,我能花,我不用省吃儉用,但是後來我發現這樣還不夠,遠遠不夠,必須再多,還必須再多一點,錢這東西,永遠都不夠,既然正途賺不夠,那就只能選擇法律之外的方式,爪牙不能找員使,因為風險太高了,只能壓制他們,而平民既無錢財,也無地位,更無員力,只要給點好處,便對我死心塌地,於是我醉到了現在,但是我的錢沒有辦法跟我一起走,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啊!」章佶美全身都在顫抖,聲音淒厲無比,撕破喉嚨發出哀叫聲,鄧書茜差點兒就要崩潰了,面對一個要消失之人的心情,對方已然崩潰,自己卻要對他下手,「碰」的一聲,十字弓掉到地板上。
李忠發現玻璃另一邊的情況不對,急忙敲著玻璃大喊:「勛主,你趕快射擊,給他一個痛快!」李忠不斷叫著鄧書茜。
「給他一個痛快……」鄧書茜撿起十字弓,就在不到一秒的時間裡,瞄準,發射。
箭射出去了,鄧書茜看著那箭插入章佶美的胸膛,白衣在一瞬間染成了紅色,血不斷地從箭和胸膛間的空隙流出,一直流到了章佶美的大腿,一直流到了地板,但是,從章佶美的腳開始,他的軀體竟化作一顆又一顆金黃色的球體,往上飄到半空中,將整個房間照亮,不到幾分鐘的時間,章佶美就消失在鄧書茜的眼前,只留下一個牌子,鄧書茜想起了在員使學校的課程內容,那一課又一顆的球就是組成靈魂的元素「粒」,而地上那厚約一公分,寬約六公分,長約十公分,頂部綁著一條紅色的繩子,上頭寫著章佶美三個字的牌子就是唯一能證明靈魂曾經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粒牌」。
「勛主,把那個牌子撿起來交給地獄的同仁,你就可以出來了。」李忠說。
鄧書茜走出來之後,眼神呆滯,努力支撐著自己才不倒下。
「辛苦了,替國家掃除了禍害。」李忠說。
鄧書茜並未理會他,徑直走了出去,一路走出地獄,進了黑頭車之後,不禁開始哭泣:「啊-」鄧書茜大叫,想把剛才看到一切都忘掉,但這一切已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