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B依照程序與人類員警巡邏結束之後，返回APID的機器人待命倉庫充電。
那天凌晨，天氣詭異地沉悶，氣象感測濕度達到飽和卻沒有下雨。它一如既往地從前往倉庫區的連結道時，捕捉到異常動靜，地面有異常光源照射，貌似有人影在搬動東西。
它放慢速度，沒開起警鳴燈，只是打算靠近查明。結果下一秒，一台改裝過的燃油皮卡從倉庫出口衝了出來，像是早就看見它了。「撞它！快點，不然會被發現！」
車輪直接撞上它的胸甲，32B被撞上引擎蓋，猛然壓向牆壁。幾個人類隨即衝上來，拿棍棒猛烈敲擊它的機體，最後將它裹進布袋，丟進車斗。
「這台看起來完了，搬上去一起帶走。」
「它沒叫，警報系統死了吧？」
其實32B沒有損壞。它沒有鎮暴模組，僅是普通的巡邏機體，但它知道了「等待」的意義。它靜靜地、完美地模擬了機能中止的狀態。整段路它都保持「裝死」的狀態，同時也發現了皮卡貨斗上都是警用AI機器人。
當車輛停在一處廢棄工廠，竊賊們開始卸貨時，32B被倒出來。有人檢視它的狀態後說：「這台不行了，當廢鐵處理。」隨即將它丟入廢鐵堆中，與其他報廢機體一同等待絞碎。
當竊賊丟下它之後，32B才偷偷啟動鏡頭，這是克莉絲汀教會它的「等待」。AI只有計時、定時和條件觸發，「等待」是模糊的概念，但克莉絲汀卻讓它明白了「等待」是一種選擇。
透過鏡頭，它掃描廢棄工廠內的每一張人臉。多數人類都是資料庫裡的慣竊與搶劫犯，然而其中有一人不在任何嫌犯名單上：丹尼‧耐利。
這個工程師，它曾無數次在保養區見過。他身形肥胖、步伐遲緩，戴著分析頭盔，手上拿著資訊處理裝置，像是在市場挑菜般檢查每一具偷來的AI機器人。
他走過每一台機器人前，會掃一下模組代碼，低頭核對清單，有時還會發出嘖嘖聲。「這些機器人設計得太過分了，什麼都自動化，什麼都無人化，但是當你們出問題的時候，誰來負責呢？還不是要靠人類，靠我來解決！」
他對著一台站得直挺挺地毫無動作的警用AI機器人，吐了一口痰。
「該死的市政府和技術部，覺得AI、無人機和機器人很容易嗎？..還是很便宜？誰跟我一樣領這種該死的薪水，然後照顧幾百台無人機和機器人，並處理兩億行程式碼？！」他笑了一聲，像終於出了一口怨氣的血汗勞工一樣。
「現在呢？嘿嘿！我要把你們洗掉，然後賣去全世界最殘酷的地方！中國！北韓！俄羅斯！伊朗！西元時代殘存至今的共產地獄國家！」他停在32B附近，低頭看了它一眼。「哈！報廢！這個就不用洗了。」然後又多踹了它幾腳：「去你媽的！鞋底親密接觸啦！再看！」
丹尼又多啐了一口痰，像是跟機器說，又像是在跟自己講：「它馬的照規則走？第一次知道當壞蛋這麼爽！」
他逐一將所有機器人都處理完後，拍了拍手，往回走時又甩下一句：「放心吧，你們至少還能動繼續為人類任勞任怨…不像我們這些人，活著也被當成機器。」他走後，廢鐵堆中，32B依然沒有動，但這一段話，它全都記下來了。
32B知道，這是內神通外鬼的竊案，負責檢測的工程師參與或主導了這起竊案。但每一台被偷的機體都被上鎖、格式化，自己沒辦法重新啟動同伴。32B只好觀察著周圍的環境，趁著無人注意的空檔，從廢堆裡跳了出來。
它不能發出通訊訊號，因為丹尼‧耐利的技術太熟悉這些機體，一旦被察覺，它可能立刻被抓回去絞碎。它選擇爬行，小心翼翼地離開廢棄工廠，終於它成功地逃入荒地之中。
接下來的幾天，32B靠著觀察天象，來判斷自己的位置，為躲避竊賊的搜索，它決定冒險踏入封鎖的雷區。若順利穿越，便能發出訊號；若引爆地雷，也會驚動人類前來，只不過它在雷區遭逢奇遇。
32B遇到了一群無人工廠裡流水線規格的機器人，它們沒有被收編進城市系統當中，不知為何它們自行組織、自行維修，玩起一種它們自稱為「競爭」的「地下格鬥賽」。
當32B現身時，它們最初驚慌散開。32B用破損的揚聲器下達命令：「未授權私自移動AI，原地待命，協助本機偵辦AIPD案件！」
其中一台維修型機器人靠近，沒有回傳資訊指令，而是舉起掛著藍牙喇叭的維修臂，用模仿人類的語調說話：「大人，請原諒我們的無禮。『競爭』不該暴露在侍奉造物主的尊者面前。本機3R…請問大人有何需求？」
32B艱難地支撐身體，回應：「我要等克莉絲汀…她會來找我。」
3R聽到這個名字後，沒有再問。工廠機器人們開始尋找備用零件，用盡僅有的能量替32B維修、充電。
32B決定藏身於此，他無法確認丹尼‧耐利與多少勢力勾結，但這群機器人似乎信任克莉絲汀。
這幾天它看著它們一邊進行荒謬的「競爭」，一邊如信仰般侍奉它。32B的機體被逐漸修復，記憶資料保存完好，現在它只需要「等待」，當那個名字出現在通訊頻道中。
＿＿
克莉絲汀和奈森利用駛來的武裝皮卡，將32B運送回奈森工坊，聽完32B所經歷的一切後，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奈森靠在工作台邊，雙手交叉，嘴角沒有絲毫笑意。
「你知道我不喜歡那個胖子。公會在抗議企業的時候，他站在企業那邊。」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
克莉絲汀只是簡單評論，「他活該，但老實說，你知道他的想法。」
奈森檢查了一下32B的機體狀況，「一個人要照顧幾百台警用AI，處理幾億行程式碼，還要每次出錯都背黑鍋。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你做得越多，錯就越容易被算在你頭上，出問題的是預算和流程，但上面永遠只會說：你為什麼不更新？沒提早預測？沒設備料？」
克莉絲汀冷笑一聲，點頭同意丈夫的評論。
「我們在系統裡活得跟機器一樣，一樣冷，一樣容易被換掉。丹尼是不是壞人？是。他盜竊警用機器人、走私販賣、破壞治安，這全都沒話說。」奈森停頓一下，語氣像是將一顆螺絲緊緊鎖入。
「是誰讓他壞掉的？對，這才是重點。」克莉絲汀同意。
他看向克莉絲汀，眼中沒有怒火，只有一種職人對系統冷感的厭倦，「我們不缺工具，不缺天才，而是一種尊重。今天多一台無人機、多撐一次夜修，公司就省一份人力預算。他們說我們有價值，實際上只是計算還沒找到能取代我們的自動化方案而已。」
他看了一眼32B那還未完全修復的外殼，「克莉絲汀，你看，現在連AI都知道該假死、該逃跑、該等待了。那人類呢？」
「但你脫離出來了，還開設獨立工坊。」克莉絲汀冷淡地笑著，「現在企業被自己養的狗咬了，終極的諷刺。」
隔天，報載新聞：32B帶回竊嫌資料，AIPD宣布破案，主嫌丹尼‧耐利攜帶贓物流亡中國。
「中國？丹尼是真的壞了吧！」克莉絲汀看著新聞調侃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