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沉得像山。
初次見面,在和平東路上的辦公大樓,低矮的天花板,大山的辦公室就在拐彎深處。三個年過五十的男人,面試一個小女子,四人坐在玻璃隔間裡顯得壅擠了些。
你好,我是人資平哥,這位是業務組長阿蔡,而這位是業務主任大山。「為什麼會想來這裡工作?」、「過去最成功的經驗是」?蔡組長來回提問了幾題後,大山突然開口:「等一下!我有個重要問題!」三人望向大山,屏住氣息。
「你喝咖啡嗎?還是喝茶?」啊?小女子噗哧笑了出來。
「我看這氣氛有點嚴肅,緩和一下嘛!」不按牌理,是小女子對大山的第一印象。
入職一年多來,女子與大山接觸的時間不多,只知道大山從前是演員,為了家庭從幕前退居幕後當上導演,問他為什麼?他說:演藝圈誘惑太多,妻子問我能不能保證把持得住?我說我是人,人不可能作保證,所以我選擇家庭,退到幕後。
工作上,大山常常邀請同事吃飯,由他買單。開心吃飯,忙碌吃飯,有人離職也要吃飯,每次邀約大山都會親自點名,不同的餐,有不同的共食成員名單,小女子跟了幾次,都是老饕才知道的菜。
大山滿七十歲那天,小女子已經入職兩年。聽說大山賣了居住數十年的台北老家,規劃不久後就搬到靠近北海岸的養生村。「我能和您一起散散步嗎?」小女子怯怯地問大山,「當然好!」大山笑著。
在大山準備退休的那段日子,他們經常到公司對面的森林公園散步,累了就坐長椅上聊天,「大山,你如何分辨一個人是否善良?」、「那怎麼讚美一個人比較恰當?」小女子總是拋出大哉問。「有能力時,就要給予。因為給予能帶給你的,常遠超過你的想像」大山怡然答著。
大山確實是個樂於給予的人,他總說一切都是上帝的,小女子回想。
「大山,你覺得結婚好嗎?」大山微微笑,說:「對婚姻期望十分是浪漫,是幻想;認知到七分就夠,是成熟了。婚姻這事,我不擔心你,你會掌握得很好。」幾個月後,小女子的婚禮,大山就坐在家屬的後一排,重要貴賓的席次。
「我考慮離開現在的工作,去做其他事,你覺得如何?」這問題前後討論了三次,最後大山說:「你已經準備好了,只是需要人告訴你,你已經夠好了。」小女子總還是沒把握,又把所有的擔憂從囊裡掏出來盤點一次,大山不以為意地嘆道:「你這小妖在老妖面前賣弄,我聽起來都沒什麼。你就去創作吧,也許起初會有點辛苦,但就創作吧,你天生要做這件事。」
「可是我懶散……」小女子心虛答著。
「懶散好啊!有能力又衝刺的那種人,我可以跟他工作,但我不會想跟他當朋友。那種人,太累、太無聊了。」小女子望著大山,驚訝地說不出話。
正式離職那天,他們如往常散步,穿過公園,回想一起共事的日子,小女子知道或許再也沒有人像山那樣,樂見她飛翔。「我的存在,只是在你學飛起初,搖搖晃晃時,扶你一下,待你穩了,就飛吧。就不需要我了。」他的聲音,沉得像山。
「飛吧」,每一次猶豫,她總想起大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