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宮廟有一種貼近生活的接地感。
「我很後悔做出這件傷害你的事情 我很愧疚」
訊息突然出現在婉如的聊天室,對方換過的頭像已經不是她熟悉的那個。但光是他的名字出現就已經夠打擾了,要離開說著已經沒有愛的人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但他又改口了…。他自以為需要為傷害道歉?同時震驚自己居然還渴望他的愛。
香爐的煙霧縈繞捲成一條直達天聽的龍,也有時候祂環繞大殿只是靜定的看著那些蛻去偽裝的善男信女,入廟會讓人變得真實像是誤闖了某種內心的結界,你的妳的每個人的廟都不同。
婉如嗅到空氣中有點燻眼睛但卻熟悉安心的線香味,小時候不理解為什麼要燒香把空間弄得烏煙瘴氣後來那些曾經教導如何拿香拜拜的長輩離開了才覺得廟裡的香燒的是一種謙卑的承襲,認知到身而為人的渺小臣服於某個更大存有,傳承過一代又一代香火綿延。
黑色大理石牆上雕刻盤踞身軀怒目張嘴的龍在凹陷處刷上金漆,金與黑形成強烈對比,置於案前的是一尊木製雕刻四面八臂執掌金印、彎弓、戰戟、日、月、寶鈴,法器纏繞褐紅的棉線放在虎口上,最靠前的手右手結印左手把玩佛珠,莊嚴又溫和閉眼盤腿坐於蓮花座上,身穿亮黃色絲質金色滾邊下方綴點紅色絲布的神袍左右邊分別繡上青藍色的龍拖著正紅的尾麟直瀉而下。
遠看不算太大的木製神驅披著信徒的愛恨嗔癡,只是靜靜的在那就是回答,祂是此殿供奉的主神,道長吹起手中黑到黝亮的號角手搖銅黃色響鈴,婉如將已經默唸複習好多次的話只是機械性說出來:「我要斬爛桃花」更像一種宣告趁還沒陷入更深的自我懷疑前先行一步刨除可笑的執著,爛和桃花都不重要,但執著她算是怕了。
道長詢問婉如前任姓名,說完道長轉身走向烏木色木供桌順手折了幾朵桃紅紫紅暗紅帶著鵝黃花芯的小菊花捏成一束擱在她面前的鐵桌後便開始搖鈴婉如大部分聽到的只有頻率規律的金屬撞擊聲還有部分時而清晰低語的神祇名稱與一連串祈求庇佑很黏稠的台語人聲,初次收驚對於流程她不熟悉只能時時關注道長舉動,看他拿出一把常見那種帶黑柄的水果刀,更多是困惑接下來要怎麼配合,只見道長手起刀落一刀兩刀第三刀邊切邊用刀蹭把ㄧ束紅色調的菊花切爛。
真的是斬桃花!!
既抑制嘴角同時又又泛著淚光想笑但感受到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用他的形式在乎過她覺得感動也為自己過於輕浮的笑而羞愧,此刻的表情是難以描述的荒誕只好低頭掩飾,手鈴聲再次響起她試著轉移注意不去想剛才的事,抬頭盯著鑲一排排鏤空雕刻金燈每盞上面都站了神祇有執刀的掌書的結印的那些小小神色各異的想看得更清楚,實在強勢得燻眼的那些每個人的煩憂或祈願在長管日光燈下糊了那些金的黑的紅的綠的漆亮的木質霧面的,凝成了淚悄悄滴落。
兩側黑石柱上半部被煙氣燻成霧感的深褐色下半部則是漆的油亮雕的是眼睛睜得炯大的黑龍帶著傲氣的小鬍鬚嘴含著一顆醒目的漆紅的球。
最終目光落回祂,像是接通某種旨意但更不明白自己為何這樣,「只有妳願意,才有辦法傷害妳」分辨不清到底是內心的還是神祇的聲音?或是自己想像中來自神的密語,此時響鈴聲越來越小……。
婉如輕輕點頭向道長致意在旁邊長木板凳上坐著那句帶有深意可能有著超越自我意味來自上天視角的神啟,其實她不篤信至少沒看過所謂神跡有時想到這些懷疑卻也慶幸自己掌握一切的主控權,大部分都還算稱心那些有缺陷的部分也能釋懷或擱置暫放還不算太礙心,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反感想主動剝離執著的自己。
或執著本身不足以厭惡,無法接受的是她語帶試探說「想去草地上野餐嗅著清脆的綠意、看限時展出的印象派畫展、紅得熱烈的楓葉、一起在屋頂被敲得響亮的雨天煮豪華泡麵、購買各家浴室磁磚清潔劑評比哪個更實用…」都像對隔著光年以外的流星許願,願望只是願望但看見流星就足以感到熱烈的狂喜無比幸運滿足。
後來見了父母他轉述自己雙親說「她看起來很好命」「很適合當老婆」,他們是看得見她的溫柔得體、懂應對知進退、生活實用性又不免惶恐將她視為搶奪資源的異類,所以好命成了原罪。
無法接受的從來就不是執著本身,是即便看清了仍視之正常的自己。
門口一對灰色石獅撇著頭斜嘴笑頂著一頭紅塑膠彩球,粗糙刺膚的土壤上開出喜慶的繁花,偏偏就出廟時才注意到祂們,襯上藍的沒有雜質的天,「這是一場雨過天青後的綻放吧」她低頭躲了一下略為炙燙的陽光,順手將瀏海塞在耳後。
宛如、婉如;或許大家心中都有那個相似林婉如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