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逃避還是能獲得幸福?

此為2007年初版的封面,目前已改版
在記錄哈金這部《等待》時,不禁想提一下選讀的前本書,是去年被netflix翻拍成影集的《三體》,兩部作品乍看題材相距甚遠,一部是關於文革背景下的愛情故事,另部則是以橫跨宇宙的科幻故事。然而,兩部作品的背景都經歷過相同時代——「文化大革命」。
不過《三體》對我來說有種生硬感,文革被作者劉慈欣作為契機,描述受文革所苦的知識分子對世界感到絕望,進而希望外星文明推翻地球秩序。其實這個設計略顯牽強,興許是作者要迴避政治敏感問題。畢竟,真正受過歷史創傷的人,他們怨恨的對象,小至個人、組織,大至政府和社會,可是,並不會一下昇華到整個世界。相比下,哈金的《等待》和《三體》相反,它摒棄批判的姿態,以一種溫和和詼諧的筆調,描繪了一段漫長等待與內心掙扎。《等待》裡的主角孔林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醫生,既非悽慘的受難者,也非激進的反抗者,只是想在動盪年代裡尋求個人的情感歸屬。可是要在一個激進的年代,說著如此平凡的故事,讀得時候我覺得這簡直比科幻片還不可思議。
作者與背景
簡單介紹一下《等待》的作者哈金,本名金雪飛,1956年出生於中國遼寧省,1970 年代末曾在解放軍服役,1984年赴美求學。身在美國的他,看到1989年天安門事件的新聞,替知識份子打抱不平說了句:「把他們這些高幹子弟都抓起來。」被列入中國六四的黑名單,後來選擇定居美國。
哈金是以英語寫作,寫作多聚焦在中國歷史或中國移民的處境上。《等待》分別在1999年和2000年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和福克納獎。值得一提的是,《等待》的譯者金亮非常的出色,會適時用東北方言呈現對話,所以《等待》讀來毫無翻譯感。如今,因為題材敏感,哈金的作品已在中國被禁止,在當地平台上都難以搜尋到相關評論或販售資訊。
《等待》體制下的人性困境
《等待》的情節分為三個階段,從毛澤東的文革時期(1966-1976年),寫到鄧小平的改革開放(1978-1984年)。第一章寫已婚的主角孔林與護士曼娜相識、相戀的過程;到第二章時,描寫他受單位規定,必須與妻子分居滿十八年,才能單方面提出離婚。使得與曼娜的關係陷入不確定;第三章則是來到十八年後,孔林如願離婚和曼娜在一起,他卻對自我產生困惑。
他的思緒轉到了離婚上面。同淑玉的離異現在幾乎成了不可避免的事實。他根本用不著費勁去辦,整個事情已經水到渠成,就像一個被霜打掉的熟果子。他感覺到有一個他無法控制的力量在操縱著所有的事情,只不過借用他的手來完成這一切—婚就要離了,他馬上會開始新的生活。也許這種力量就是人們常說的命吧。—P.248
文革是一場由毛澤東為鞏固權力所挑起的社會運動。當時無產階級群眾,深受個人崇拜與階級鬥爭意識影響,盲目地批鬥他們認定的有產階級,從「破四舊(四舊: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社會運動,到迫害「黑五類 (地主、富農、反革命分子、壞分子、右派)」與「臭老九(知識分子)」。據維基百科的資料:「十年文革導致的中國大陸非正常死亡人數約為200萬到2000萬不等。」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孔林的生活卻顯得異常平穩。他年年和妻子淑玉一同赴法院提出離婚申請,屢次失敗,卻總還能和家人和平共處、共享餐桌。這樣的場景不禁讓人納悶:他真的未受時代動盪影響嗎?
這也是小說最耐人尋味的地方,其實孔林是用他順從的性格,替自己避掉許多災難,只是最終構成了一場漫長的悲劇。在孔林看似無功無過的日子裡,他不曾真正快樂。實則是在追尋自我和制度限制的平衡中,變調地用壓抑和妥協換取形式上自由。
他和曼娜那麼帶點反叛意味的戀愛關係,在顧及體面和兩全的拖沓中消磨殆盡。這段長期的感情變異成服從規範的反抗,孔林和曼娜的愛情極其克制,從不發生關係,也未私下約會。孔林有思辨能力,卻未對政府提出質疑,只不斷教化自己活成符合規範的樣子。
我來告訴你事實真相吧,那個聲音說。這十八年的等待中,你一直渾渾噩噩,像個夢遊者,完全被外部的力量所牽制。別人推一推,你就動一動;別人扯一扯,你就往後縮。驅動你行為的是周圍人們的輿論、是外界的壓力、是你的錯覺、是你的幻覺、是那些已經融化在你血液中的官方的規定和限制。你被自己的挫敗感和被動性所誤導,以為凡事你得不到的就是你心底嚮往的,就是值得你終生追求的。—P.346
等待是逃避嗎?是,也不是。對於像孔林這樣在集體主義社會中無權無勢的人而言,「等待」是他的最安全的選擇。只是,等著等著,最終連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都模糊了。孔林等於用了大半的人生在對體制默默控訴,雖沒有被逼到死亡邊緣,實則也沒有活得很好,他可能是很多人的寫照。
這使我想起記者柴靜在回應《看見》被禁時所說的一句話:「我不關心政治,我只是關心人,只不過人的命運反映出了政治」,而孔林的人生正呼應這段話。
最後點播首宋冬野的《鴿子》
迷路的鴿子啊 我在雙手合十的晚上
渴望一雙翅膀 飛去南方 南方
盡管再也看不到 無名山的高
遙遠的鴿子啊 匆匆忙忙的飛翔 只是為了回家
明天太遠 今天太短 偽善的人來了又走 只顧吃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