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是一口井。
顧雲苒站在便利商店的貨架之間,紙條早已被她握得皺巴,指節因緊張而泛白。黎川仍在櫃台後,低頭整理著一疊泛黃的帳冊,仿佛察覺不到她的存在。
門鈴驀然一響——
風自門外捲入,一位穿著灰色長外套的女子走了進來。她步伐慌亂,臉色蒼白,眼下浮著未眠的青影,神色雖然茫然,卻又帶著某種異常堅定的目的。
「我……想找一樣東西。」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許久沒開口說話。
黎川抬起眼,語氣平靜:「你想找的是回憶,還是答案?」
女子一愣,然後仿佛被什麼牽引似地走向右側貨架,從一堆舊物中取出一串生鏽的鑰匙。
那是一件店裡的商品。
她望著它的神情複雜,像是從夢裡撿回來的東西。鑰匙的金屬表面滿是銹痕,其中一把的鑄紋幾乎模糊,顯然歷經多年。
顧雲苒站在不遠處,感覺喉頭發緊。她注意到女子的手在發抖,卻仍努力握穩鑰匙。
「這是我父親留下的。他……在我十歲那年走了。那天晚上的事我什麼都不記得,只記得這串鑰匙放在我的書桌上。現在,我想知道……我到底忘了什麼。」
黎川不語,只輕輕點頭。他從櫃檯下取出一枚古老的懷錶,打開錶蓋,銀光微閃。他對準鑰匙與女子,緩緩說道:
「既然你找到了它,它也回應了你。那麼,我們就進入它想讓你記起的那段時間。」
那是一種奇異的儀式。懷錶的銀光宛如某種媒介,能將記憶與實體連結。
黎川走向櫃檯後方,揭開一道幾乎隱沒在牆面後的門。門後是一條昏暗的走廊,通往一間從未對外開放的空間。
女子低著頭,抱緊鑰匙,跟著黎川走了進去。門未闔上。
顧雲苒猶豫片刻,胸口那股莫名的悸動驅使她抬起腳,跨了進去。她不知道為什麼會被吸引,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不只是一次旁觀。
裡頭,是一間被時間封存的房間。
圓形空間中央擺著一張木桌,牆上懸掛著無數殘破的鏡面與老舊時鐘,時間彷彿在這裡停滯。女子坐在桌前,緊握鑰匙,閉著眼。黎川站在她背後,打開懷錶。
顧雲苒站在門邊,屏息以待。一股異樣的氣息緩緩蔓延開來,像潮濕的記憶與未癒的傷口交纏的氣味,直撲心口。
懷錶針滴答作響,銀光逐漸擴散。那光緩緩飄向女子與鑰匙,空氣開始震動,空間像水面般晃動。
「滴……答……」
——場景驟變。
顧雲苒猛然睜眼,四周已不再是便利商店,而是一間狹窄的老公寓臥室。牆上貼滿泛黃的卡通貼紙,書桌上擺著日記本與鉛筆盒,一張合照壓在玻璃紙鎮下。照片中的小女孩笑容燦爛,身旁是一位眉眼溫和的中年男人——那是女子的父親。
男人正輕聲對女孩說著故事,聲音溫柔,語氣裡滿是關懷。房間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寧。
顧雲苒感受到那份溫柔,卻也察覺它背後隱藏著某種即將破碎的脆弱。果然,下一幕,那平靜的記憶被打破。
畫面顫動,轉至另一個片段——雨夜,客廳裡燈光昏黃。
「爸,媽媽是不是不會回來了?」女孩怯生生地問。
「她只是需要時間,我們要等她,好嗎?」
父親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頭髮,語氣裡盡是心疼與苦澀。
隨後,畫面轉至那個夜晚。窗外雷雨交加,雨聲像沉重的敲門聲一樣擊打著顧雲苒的耳膜。
女孩躲在房門後,隔著縫隙看到父親坐在沙發上,雙眼無神,手中拿著一封信。他低聲說著什麼,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在向某個不在場的人懺悔。他說他對不起女兒,他努力撐著,但真的……很累。
然後,一聲玻璃碎裂的聲響劃破沉寂。
門外傳來男人的叫囂與撞門聲。不是父親的聲音。那是——妻子新交的男友,一個暴躁的酒鬼。
父親眼中閃過恐懼與決然。他從抽屜裡拿出那串鑰匙,起身將女兒鎖進房間,嘴唇貼著門板顫聲說:
「不要出來,不管聽見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
那一瞬,他的聲音比風雨還重。顧雲苒胸口一緊,幾乎要跟著那女孩一起哭出來。
父親深深看了門板最後一眼,轉身走向客廳。門縫下灑進的光被黑影吞噬。隨後,是爭執聲、打鬥聲,然後——一聲沉悶的鈍響。
畫面驟然黑了下來。只剩一個背影——小女孩推開房門的那瞬間,光影像墨染般擴散開來。
空氣驟然冷了下來。
某種灰霧從房間四角蔓延,那不是記憶,而是情緒的殘渣——壓抑太久的悲傷與恐懼,在記憶甦醒的瞬間實體化。
顧雲苒後退一步,腳底踩到什麼東西。她低頭——是一張撕裂的照片,照片上小女孩的笑容被撕去一角,只剩半張臉。
「這……不是我的記憶……」她低聲喃喃,卻無法移動腳步,仿佛被什麼抓住。
牆上的鏡子驟然一亮。
鏡面中浮現一道模糊的黑影。
不是女子的父親,也不是她自己,而是一道陌生卻陰森的輪廓,高大、輪廓模糊、彷彿沒有眼睛,卻凝視著她。
顧雲苒猛然轉頭,什麼也沒看到。但空氣中,多了某種黏稠的壓迫感,像是什麼東西正在逼近。
她的呼吸開始不穩,心臟狂跳。空間開始震動,鏡面碎裂,牆上的時鐘全數停擺。
她意識到——她不只是進入了他人的記憶,也闖入了某種被封鎖的潛意識之中。
這裡,存在著某種「不願被記起的東西」。
她本該轉身離開,但身體像被無形的手抓住。那黑影逐漸逼近,步步吞噬著她身後的光。
危機漸近,卻仍未知——這僅是潛意識封印裂縫的第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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