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练伟十五岁,家境富裕,是那种父母总在校门口接送、连假日也能上私人教练课的学生。他的生活没有什么缺口,就像他的白球鞋,每个月都会换一双新的。他不讨厌别人,甚至自认从不欺负人,但他确实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一双鞋可以穿三年,还破得像是从水沟里捞出来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是梁练伟最风光的时刻。
饭点一到,教室就像一座临时搭起的舞台,他只要坐在那里,说上几句俏皮话,全班就会爆出一阵笑声。他讲得越自然,大家就笑得越真心,仿佛他天生就该被围在中央,像灯光追着走的主角一样受欢迎。
梁练伟并不觉得这是「表演」,他更习惯把这种感觉叫作「维持气氛」。有时候他甚至没什么话想讲,可大家的眼神都看着他,他总觉得自己必须给大家点什么。他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让这间教室「好玩一点」。
那天他只是随口一说。看见阿欽脚上的破鞋,鞋底翻起像张嘴,他话就脱口而出:
“沃草!阿钦你那双是现在最潮的洞洞鞋吗?”
全班大笑。有人笑到捶桌,有人笑到转过去掩嘴,连老师都忍不住瞥了一眼。
阿欽没笑。他只是低下头,蹲下身子重新绑紧鞋带。
梁练伟本想继续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可他看见阿欽抬起头,眼神像他曾在街上看过的那种母狗,为了护崽,发出低沉警告。那眼神里没有胆怯,只有愤怒。
梁练伟心里一震。那一瞬间,他忽然不确定自己刚才讲的笑话到底值不值得。但他没有道歉。他只是低头继续吃饭,脸上装作若无其事。
因为他不能收场。他是那个让大家开心的人,是教室里的主角。认错,会让台下的观众失望。
可心里某个角落,已经埋下了一丝说不清的羞愧。他没法承认,却也没法否认。
从那之后,阿欽退出了篮球队,说是课业太重,没人追问原因。但梁练伟知道,是因为没有球鞋。

那天是周日,校园理应空无一人,校门口的铁链还挂着,但侧门开着一条缝。梁练伟穿过操场,推开体育馆的门,里面的灯已经打开。他的父亲是校董会的重要赞助者,假日练球这点特权不算什么。
更衣室的鞋柜旁,有一封信静静地躺在他那格子里。他撇了撇嘴,自信地笑了笑。他情书收得太多,早就见怪不怪。拆开,却不是熟悉的柔美字体,而是用报纸剪贴拼成的四个字:看右边墙。
梁练伟皱了皱眉,顺着指示望去,体育馆右边墙上,赫然贴着第二个信封。好奇心开始取代了不耐,他快步走过去,拆开那封信。里面写着:篮板上。

聚光灯下_梁练伟的右脑
这回,他真有些兴奋了。他走向篮球架,在下方仔细一看,果然篮板左上角贴着一个黄色的信封。他跳上球架,费力地将它撕下来,打开。
“不是这个。”
梁练伟一怔,随即大叫了一声,带着些玩笑与惊喜的语气。他抬起头,赫然看见另一边篮板的背面,居然也贴着一个。
这简直成了一场游戏。他飞奔到球场另一端,再次爬上架,汗水顺着太阳穴滴下。他把信封拉下,打开。
“舞台上。”
他喘着气,站在球架上望向体育馆那头的舞台。那是办校庆时用的演出舞台,此刻空空荡荡。他跳下来,鞋底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鼓声在寂静中响起。
舞台中央,果然有一封信,就放在聚光灯的斑驳影子下。他走上台,蹲下身,正要拾起信封时,注意到信封底下有黑胶带贴着一个小小的「X」标记,像是表演时演员对点的位置。

他没有多想,拆开信封。
“上面。”
他本能地抬起头,那一刻,舞台灯轰然坠落。
那盏铁制的老旧聚光灯重重砸在他的脸上,血喷在地板与舞台布幕上,他的身体像折断的玩偶蜷缩着抽搐,手中的信纸散落一地,鲜红沾湿了最后几行字。
布幕后传来脚步声,缓慢、赤裸。
阿欽走出来,脚底沾着灰尘与旧鞋的橡胶屑。他弯腰将那些信封一一拾起,装进口袋。接着,他蹲下身,脱下梁脚上的鞋,试了试尺码,刚好合脚。那鞋子虽然沾了血,但依然崭新。
阿欽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他没有回头。
梁练伟依旧待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只是这次少了点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