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的鐘聲響起,許多學生嘩的一聲從座位起身,步出教室。鳳凰花開,一片紅海如同學子們的心情,他們興高彩烈,他們高聲吆喝,他們要邁向人生另一個旅程。教室裡只剩下一個人坐在位子上,他望著某個空盪的座位良久,像是要將桌椅鑿穿,等周圍恢復安靜後,他才慢吞吞地站起來,走向那個座位。
他輕輕撫摸木製課桌的桌面,上面的紋路如同課桌主人的人生,不太平整。
那一天,他也是等所有人離開後來到這張課桌前,整理桌上的考卷和講義,如今,這裡什麼都沒有了──
徐惠風仔細地將考卷對折,連同講義一起收進書包,這些東西不是他的,是他同學的。他的同學昨日早退,今天也沒有來學校,聽說是感冒。他身為班長,幫同學拿東西回家,十分盡責。
悶熱的夏天空氣濕黏,一陣晚風吹過帶走些許熱度,徐惠風拿出手帕擦了擦額上的汗,整理儀容。確認自己的儀態後,他走向傳統市場裡一個賣手工零食的攤販。這個攤子擺在住家前,攤主就住在身後的透天厝。
「您好,請問梁泰煦是住這裡嗎?」他彬彬有禮地問道。
攤主是個四十來歲的婦人,看見相貌堂堂、舉止優雅的高中生來找兒子,內心訝異,答道:「對,他住這裡,你是?」
「我是他同學,他今天沒有來,我幫他拿考卷和講義過來。」
「好,你等等,我去叫他。」
梁母轉身進屋,走上樓梯拉開轉角處的簾子,彎身探進樓中樓的小隔間,朝睡夢中的人的臀部用力拍打了一下,響亮的聲音從隔間傳出,鑽進徐惠風的耳朵裡。
過了一會兒,梁母笑著下樓,跟在她身後的是頂著一頭亂髮、身穿無袖背心和寬鬆短褲的梁泰煦。
無視對方不悅的神色,徐惠風從書包裡一一拿出那些不屬於他的東西,道:「考卷、講義、回家作業,都幫你拿來了。我記得你人緣不是不錯嗎?怎麼都沒人要幫你拿?」
梁泰煦瞪著那些讓他頭痛的東西,翻了翻白眼,道:「他們不幫我拿是因為他們知道我不想拿!你拿了我不就得寫了嗎!雞婆!」
話才剛說完,一巴掌就從梁泰煦腦後搧過來,「你有沒有禮貌!人家幫你拿過來你還這種態度!還不快說謝謝!」
梁泰煦揉著被打的後腦勺,不情不願地噘著嘴道:「謝謝你喔,班長。」
徐惠風還來不及說話,梁母像是發現新大陸般拔高了音調,語帶興奮地說道:「你就是他們班的班長?我記得你是叫……徐惠風對吧?」
「對,我是徐惠風。梁媽媽好。」徐惠風面帶微笑,禮貌頷首。
梁母知道徐惠風這號人物──成績全校第一,還跟她兒子同班兩年。兩個人站在一起,不只身高一高一矮,氣質也是天壤之別。她靈機一動,從攤上拿了塑膠袋裝進幾包零嘴,塞到徐惠風手裡。
「班長啊,梁媽媽有事拜託你。」梁母臉上堆滿笑容。
「梁媽媽請說。」
梁母嘆了口氣,一邊搖頭一邊說道:「你看我們家這小子,成績真的好爛,我都不知道他的未來在哪裡,你能不能幫幫忙,救救他?」
一旁的梁泰煦聽到母親給予自己這種評價,忍不住反駁道:「這位梁媽媽,講話不可以這樣,我跟這個人唸的是同一所高中!」雖然不是全國第一志願,至少也是全縣第一志願,他媽把他講成笨蛋似的。
「呸!你是吊車尾考上的!考試還常常不及格!老師老是打電話來家裡說你不交作業!」梁母啐道。
「不是不交,是遲交!」
「一樣啦!」梁母轉頭對徐惠風燦笑:「你能幫這個忙嗎?不然至少讓他按時交作業也可以。」
再一次,徐惠風無視旁邊射過來的冷箭,微笑答道:「沒問題的,梁媽媽,這件事就交給我。」
翌日一早,同樣的冷箭、同樣的微笑,在梁家上演。
徐惠風不只知道梁泰煦家在哪裡,連電話都背得滾瓜爛熟。知道全班同學的聯絡方式,是班長的職責。
「我家就在附近,走過來很快。」擇日不如撞日,徐惠風昨日剛答應梁母幫梁泰煦補習,隔日馬上打電話至梁家說要來接人。
梁泰煦抽動著嘴角,不知道這人為何這麼有效率,說來就來,是有任意門嗎?
母命不可違,梁泰煦再怎麼不情願,還是乖乖收拾東西跟徐惠風走。他原本以為徐惠風說住附近是在唬爛,到了才發現徐家就是梁母時常光顧的菜攤。
「媽的我怎麼沒見過你……」兩家住這麼近,他從沒在附近看過徐惠風啊!
「你家在前面,你都直接穿過市場吧。我家比較後面,我都是走另一邊的巷子。」
梁泰煦家接近市場其中一個出入口,他平常只會從這個出入口進出;徐惠風家雖然在同一條路上,卻位在市場正中央,自然是走其他出入口。
菜攤上徐父徐母正忙著,徐惠風帶著梁泰煦穿越攤位,梁泰煦咧開嘴笑著跟徐家爸媽問好,他是人見人愛的長輩開心果,這點禮貌不能少。
進了屋,隨著徐惠風的腳步上到二樓的房間,梁泰煦四處張望,想看看模範生的房間擺設和他有什麼不同。
整齊的書桌、書櫃,床上的棉被也摺成四角放在床邊,一切井然有序。梁泰煦嘖嘖稱奇,他不是第一次到同學家,卻是第一次看見這麼乾淨整潔的房間。
他坐到書桌前從袋子裡拿出作業和參考書,嘻皮笑臉地道:「欸,作業你就隨便借我抄抄吧,你應該都寫完了吧?」
「不行,你自己寫,不會的我再教你。」徐惠風頓了一下,叮嚀道:「你在我家講話注意一下,在我面前就算了,不要讓我爸媽聽到髒話。」
「喔──知道啦,乖寶寶家不能出現髒話,哈哈。我不是乖寶寶,我是BAD BOY!」一講完話,梁泰煦又從椅子上跳起來。
他扭動身體,不知道是在跳舞還是起乩,跳到書櫃前,快速掃過書櫃上的書。
「吼,真無聊,一本漫畫都沒有。」
「你是來讀書寫作業的吧。」
梁泰煦回頭望了他一眼,笑道:「不是。都說了我是BAD BOY,怎麼會是來讀書寫作業的呢?」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除了學校的輔導課,徐惠風也正在輔導一名BAD BOY。
BAD B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