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墜落之前
台北 2025年 六月雨
午後天氣悶熱，連雲都不願移動。台北市立高中的五樓教學大樓上，微風從天台吹過，帶起少年制服的下襬，也掀起他眼底的沉寂與動搖。
王子燦站在天台邊緣，雙手扶著生鏽的鐵欄，眼神空洞地望向下方車水馬龍的街景。
他沉默地將手中揉皺的成績單攤開，紙面被汗水與雨水浸得透明——台大歷史系，落榜。
他深吸一口氣，眼角餘光望見右手腕，戴著一條深褐色皮繩，那是父親在他十五歲那年送給他的。
父親王建忠，是國安局退役的特勤上校，從不言愛，卻以最冷峻的方式訓練他：劍道、八極掌、射擊、野外求生。別的孩子還在補習班死背單字時，他已在後山空地上一遍遍練著蹲猴步與橫劈斬。
「你要記住，我們王家不是普通人。」父親曾面無表情地說過這句話。
「祖上本姓袁，是明朝的抗清名將袁崇煥。」
王子燦那時年紀尚小，卻牢記這句話。
父親說，袁崇煥當年力抗清軍，苦守山海關，卻因魏忠賢餘黨與邊將構陷，終被崇禎皇帝斬於午門。
那一年，是崇禎六年。
父親頓了頓，眼神似有所悲。
「自從袁將軍死後，大明再無北防。八年之內，京師淪陷。李自成入城，崇禎自縊煤山。袁家被清廷追殺，子孫改姓換名，隱入民間——我們王家，便是袁氏一脈。」
王子燦的童年，便是在這樣的歷史幻影中長大。他曾在圖書館裡查過那些史料，袁崇煥之死，是明末最荒唐的誤判，也是大明傾覆的轉捩點。
也正因如此，他對那段歷史產生莫大興趣。他總覺得，若袁崇煥不死，大明或不亡。那份渴望理解「歷史真相」的執念，最終讓他立志考進台大歷史系。
不只是為了夢想，而是為了還祖先一個公道。
「你知道嗎？我也很喜歡袁崇煥。」
王子燦記得，那是高二的一節社會課後，陳筱依背著書包靠在走廊窗邊，陽光落在她的髮梢，她笑著對他說。
「他死得太冤了，史書都說他忠而被讒，最後還被凌遲三百多刀。你想想看，一個能把努爾哈赤都打得後退的將軍，就這樣死在自己人手上……」
她搖搖頭，語氣比課本還認真。
從那天起，他們常在午休時討論明末歷史，也交換自己找的文獻書籍，甚至計畫暑假要去東北遼陽看袁崇煥故居。
她說：「如果我能進台大歷史系，想寫一篇論文，幫袁崇煥平反。」
「那我們就一起考進去。」王子燦當時回答。
那句話，他是認真的。那是他們之間不言說的約定，寫在每一次夜讀、每一張便條紙和每一本歷史筆記裡。
只是如今，夢碎了。
「王子燦！」身後傳來腳步聲與呼喊。
他回頭一看，陳筱依正奔向天台，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眼中滿是驚慌與懇求。
她舉著手機，顫聲喊：「我查過了，你沒上……我也……我也沒上。可這不代表什麼啊！我們可以重考、可以再拚一年……你不要做傻事！」
「對不起。」他喃喃開口，眼神像風中將熄的燭火。
「我不是因為考不上而想死，我只是……不想再失去意義了。」
「子燦！」她撲向前一步，淚水從眼中奪出，「你不是這樣的人！你從小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你說過，要還袁將軍一個清白，要讓歷史記住真正的忠臣……你不能就這樣放棄！」
他轉過身去，不敢看她。
「筱依……如果我有機會，真的有機會……我會去問清楚那一段歷史。就算用命換。」
語畢，他縱身一躍。
風聲在耳邊撕裂，像萬箭齊發。時間彷彿凝滯，五秒的墜落如同五世輪迴。
他閉上眼，等待撞擊的那一刻。
但沒有疼痛。
取而代之的，是光
一道仿佛從歷史深處炸裂的金光，將他整個人吞沒。
耳邊傳來鼓聲、馬蹄聲、呼喝聲、金戈鐵馬聲。睜眼之時，他躺在泥雪中，身穿明代軍甲，胸前血跡未乾。
遠處旗幟獵獵，一面「大順」軍旗正在京師城頭揚起。
——崇禎十七年，三月初一。
——明朝最後的戰爭，正在京城開場。
他慢慢起身，一名明軍老卒見他清醒，大喜失聲：「參將醒了！王參將還活著！」
「什麼參將……」王子燦喃喃道。
他低頭看自己——肩上佩刀，腰間佩印，鎧甲新淬，右手劍傷未癒。
忽有一陣熟悉的痛感襲來，他下意識一招「八極劈砍」卸開老卒扶持之手，動作利落，竟引來四周驚呼。
「他還是我們那個王參將……這身手，沒錯！」
王子燦怔住，轉頭看向遠方京師紫禁城方向，煙塵滾滾。
歷史的序幕已然開啟。
若他真是袁家之後，那麼這一次，他要活成袁崇煥未竟的正義。
【第一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