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鳳凰花開兩季,一季緣來,一季緣去;九月的花正悄悄凋零。我們也像兩條漸行漸遠的列車,各自駛向不同的軌道。那份未曾說出口的喜歡,就這麼停留在風裡;沒有聲響,沒有句點,只在我心裡輕輕晃著,像一片遲未落下的葉。
林夕曾有一本書這樣寫着:「誰對我好,當然好;不好,不要緊,自己對自己好便是了。」
看過便記在了心裡,它像面鏡子映射着我心底說不清的矛盾與渴望。我一邊試着學會釋懷,一邊又在默默期許;期許一份溫柔、一句話或是一個人。
六月的芒川,天氣黏膩濃稠,像是剛被掀開蓋子的蒸籠,悶得人心口發慌;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空氣中飄散著新鮮出爐麵包的香氣;小販的吆喝聲在人群中此起彼落;街邊的早餐店一如往常,客人絡繹不絕地排著隊;煎香的蛋餅混合着醬油和蔥花的味道,瀰漫在這座剛剛甦醒的城市,有人催促家人快點出門,有人在靜靜啜著豆漿,熱鬧中透著幾分慵懶。
我握著手裡早已涼透的咖啡發著呆,看著一切發生,又感覺離我很遙遠。
生活再一次恢復到單人的日常,我翻出幾年前珍藏的老歌〈traveling〉,想用熟悉的旋律撫平心頭的孤寂。宇多田光詮釋着同一首歌的不同版本,像極了那些散落在記憶深處的人生片段,有歡喜,也有悲涼。
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一幅幅生動的畫面,彷彿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記憶中某個溫暖的午後,幾個懵懂無知的女生正在「望嶼町」閒晃,青春的笑聲在巷弄間回蕩。唯有我,與那份喧鬧擦身而過,獨自一人坐上南下的長途列車,懷著對未來不切實際的期待。
旅途中,遇見了一位陌生男子,也認識了一位出版人。我們坐在相鄰的座位,聊書、聊音樂,聊些無關痛癢的小事。車窗外的風景一路流轉,陽光斜斜灑進車廂,一切都是剛剛好的自在,沒有戲劇化的情節,沒有過度的親近,但那個午後的溫度,卻在心里留下了美麗的一篇。列車抵達終點,我們禮貌道別,只是岸邊偶然相遇的過客,潮汐過後又各自飄向不同的水域。
回過神來,我已獨自坐在車站的一隅,座位空蕩,氣氛冷清。耳機裡的旋律與廣播聲交錯響起;整點的汽笛聲驟然劃破音樂,把我從浮動的思緒中拉回現實。我驀然意識到,是時候要登船了。這艘船會開往哪裡呢⋯⋯?
我一時間無法回答自己;這陣子的生活被緊緊塞滿,彷彿只要一鬆懈,焦躁便會趁虛而入,如同潮水般將我吞沒,拉我進那個無名的深處。
我挑了靠窗的座位坐下,腦海中浮現杜拉斯《黑夜號輪船》的畫面。只是一切不似小說裡的浪漫邂逅,現實中的船艙擁擠狹窄,走道上人聲雜沓,空氣中混雜著魚腥味與煙草味,椅背泛著歲月沉積的油光。孩童的啼哭、乘客的低語與引擎的轟鳴聲,在這個密閉空間裡交錯迴盪,它在提醒我:這不是小說,只是一段靜默的等待。
我的心緒隨著這份靜謐逐漸沉浸在朦朧的霧氣裡,天空愈發陰沉,遠處的輪廓被漸漸隱埋,像是在預告一場暴風雨的來臨……
我凝望著那無邊的灰色,自言自語:「是暴風雨要來了嗎?」我竟帶著那麼一絲莫名的興奮。耳邊忽然傳來一道低語,幾乎與風聲融為一體:「安心一點!」
我愣了一下,轉頭望去,聲音來自身旁的旅人,語氣平靜,不知是在對他人說話,還是只是在自言自語。那句話,曾是我用來安慰自己的良藥,如今聽來卻格外陌生。
手機螢幕跳出多年未聯絡的好友的訊息:「我閃婚了。」我盯著那行字看了許久,指尖遲疑地停在回覆鍵上;這些年裡,朋友們的戀愛、結婚、分手、離異陸續在上演,生活的齒輪不斷流轉,一則接著一則。除了我執着得卡在登入頁的孤島,守著過往的光影,連一個確切的起點都遲遲無從點擊。
記憶中她說婚姻太沉重,愛情太難懂⋯⋯
倒不如先學會好好照顧自己。她總是那麼輕描淡寫的說着,其實心裡藏著太多不願說出口的不捨。我明白,因為我們一樣。我們總愛談論着未來,說著如果三十歲還沒結婚,就一起去冰島,在雪地裡養貓,租間舊屋,把日子過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那時候,我們以為時間會等人⋯直到後來才明白,時間如流沙,抓得越緊,流逝的越快。
「一切都來得那麼剛剛好。」她這麼回我。我一時之間無法想像,那句「剛剛好」到底是什麼樣的;是天氣剛好、心情剛好、身邊剛好有人,還是終於學會了,不再那麼害怕失去了?
我點開她傳來的照片,一張張海邊的婚紗照。她笑得平靜,那是一種歲月靜好的安穩。
手機螢幕發著光,窗外天色已深,我輕輕歎了口氣,像終於放下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有真正放下;我想,是該試著更新一下自己了。就從今晚,把那本塵封的筆記本翻開,把還沒寫完的句子補上。
不然,乾脆搬去一個可以重新開始的地方吧?一座靠著山的小鎮?一個名叫「嵐井」的地方?午後有炊煙裊裊,黃昏還能聽見狗吠。沒有太多商店,也不需要很快的網路;只要有樹,有風,有時間可以慢慢流逝,就足夠了。
那樣,我就可以把剩下的時光安放在那裡,讓心中飢渴的猛獸慢慢枯竭,讓它們像一株無人知曉的花,無需盛開,也不必再被記起……
我緩過神,船身仍在晃動著,已將是要靠岸了。那片陌生的土地在陽光下閃著光,熱氣迎面撲來,空氣中混著鹹味與香料的氣息,讓人有些暈眩。與方才籠罩海面的烏雲相比,這裡又是另一番景象。
我拖著略顯沉重的步伐,心中殘留著遠方的潮聲;低頭看著那道尚未癒合的傷口,等著它慢慢結痂。
我想,冬天要來了⋯春天也不會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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