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遺憾發生時,才知道過去的堅持其實很沒意義。那種待在象牙塔裡,自以為是的覺得自己那些對於藝術的堅持與理想,是我肩上的責任,我有義務將他帶到這個世界裡。對於前輩的尊敬,我是一直守著儒家文化那套的理論,真的畢恭畢敬,總認為我羞於拿出幼稚的東西在大師面前討教,總是認為,我再加強一點,我再好好思考一些,才有臉在大師面前演出。其實他是不是大師我不確定,但他是在一個傳奇的時代長大,我跟他的認識也是很荒唐,但這些都不重要,觸動到我的,是我突然問我自己,我還記得我當時喜歡音樂的感受嗎?
好像在學術音樂圈裡待久了,高等教育給我的影響,好像是一直很斤斤計較一切,對完滿的追求也好像到了一個著魔的境界,說實在有時我是滿自豪於我有這樣的背景,有一陣子我也常常眼睛長在頭上,甚至覺得不追求完美對於音樂是種玷污,此風不可長,所以我也同時一直想要把最好的東西叫給學生,讓他們知道精緻藝術的究極。
遇到Jens,知道他是有相同背景的人,而且他看過很多好東西,是有這我羨慕的時代背景。我想到叢老師他們那一輩,Jens還甚至比叢老師更長,是親耳聽過霍洛維茲的現場的那一代,在我的世界裡,那一代的人基本上是像史蘭茜絲卡那種等級的。跟他認識後,總覺得我要再變得更好,我才能在他面前彈琴。就這樣,我們每次見面都有說到這件事情,他也很樂意來聽我的音樂會,但我總覺得我還沒準備好,又或者可能場地不專業,琴很爛,種種原因,就這樣一直沒有主動邀請。但心裡想著,六月放那場音樂會,場地演出人員絕佳,而且免費入場,這場音樂會,我有足夠的底氣,不會傷他的耳朵,完美的邀請時機。
但五月的時候,意外的一個消息,過世了。
我愣住了,上網查了訃聞,我們親愛的Jens在3月22日離開了我們。我愣住了,在3月19日那天,我本來有一場音樂會,我還正在思考要不要邀請他,而且那場音樂會其實很不錯,但就是我的小心翼翼,我的完美主義,就這樣造成這個遺憾。而這個遺憾,就是在那邊了。
每次總要失去後,才意識到,很多自己的堅持,都是很可笑的。我也不想要再去問說,是因為什麼離開,離開就是離開,好像這時候再問什麼,都不會讓這個遺憾消失。我也突然深深地感受到,是的,人生中就是有些遺憾,但如果可以,這個遺憾可以不要有。
曾經,到德國唸書的我其實挺失望的,覺得號稱古典音樂的發源地,怎麼好像跟我想的不一樣,大家對於音樂的堅持,好像不是那麼嚴格,對於音樂的品味,好像不如想像中高深。我以為這邊阿貓阿狗都可以跟我談論莫札特貝多芬,但其實,小丑才是我自己。
啊,音樂啊!一種超越我們這兒所有雕蟲小技的崇高魔法!
(鄧不利多,哈利波特 神秘的魔法石)
我因為簡單的Bruder Jakob感受到音樂的魔力,看著所有小朋友自然而然地歌唱,我訝異於音樂是這麼普及;然後因為這個遺憾,我謝謝我那完整的音樂訓練,但我也重新再問我自己一次,我當時為什麼選擇上台演出,為什麼選擇演奏鋼琴?
遺憾會發生,在這些遺憾面前,很多堅持都變得很可笑。但謝謝這個遺憾,我再次問我自己,我為何而彈。而接下來,我不會等到遺憾發生在回來問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