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女生是同志最好的朋友。
從婚姻平權到性別教育,從街頭抗議到彼此的日常安慰,我們好像一直都站在同一陣線上。我們談自由,談愛,談自主權,談身體不是他人的戰場。但代孕,似乎逼我們直視男女之間最根本的差異:子宮與陰莖,以及它們所承載的功能性與權力感。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們之間的分歧,是不是來自更深的問題——我們對「人」的理解,本身就有裂縫。我們總說要為「人」爭取權利,可是,「人」是什麼?
我常想,一個人,從何時開始是「人」?
不是那顆細胞分裂的瞬間,不是心跳開始震動的時刻,更不是醫生在螢幕上看見某個指頭的輪廓。對我而言,那些都只是生命的形式,還不是人的開始。
人的開始,是當肌膚接觸到這個世界,當空氣第一次穿過鼻腔進入肺部的時候。那口氣,既不是象徵,也不是詩意的隱喻,而是現實。那一口氣,是世界進入你身體的第一步。從那一刻起,你無法再退回母親的子宮,也無法再活在只有你自己的孤島。你開始與世界共振,開始被世界要求,也開始被世界呼喚。
在此之前,你是生命,但還不是「人」。你仍在他者之中,你的感官是透過母體中介的,你的營養、溫度、聲音、壓力,全都來自另一個人的身體。你還沒與這個世界產生直接的關係。
不管是代孕還是墮胎,我永遠都是站在女生的角度思考。不是因為我不尊重生命,而是因為我深深相信:人的價值來自主體性,來自那一口氣所帶來的世界衝擊。胎兒並不是沒有價值,而是——在那之前,主體性仍歸於母親。不是胎兒選擇留在子宮裡,是母親用她的血肉延續了另一個生命的可能性。她才是那個與世界交涉、承擔選擇的存在。
如果我們真的想談倫理,就該從她(女性)開始。不是從第幾週,不是從胎動,不是從DNA結構的獨特性。而是問——她的生命此刻正經歷什麼?她為什麼會在第八個月作出這個決定要拿掉小孩?我們是否真的有靜下來,聽她說?她的痛苦、掙扎、愛與決斷是否能被尊重為一個人正在與世界共鳴的聲音?
我不否認胎兒與母親之間的連結,那是母體的情感,是她的愛的延伸。但我們不能將這份情感誤認為胎兒已然成為主體。那仍然是在母親的主體性中發生的對話,是她在與自己身體中潛在的未來說話。
主體性不是被想像出來的,而是經驗性的。不是因為「我覺得他是人」,他就成為人;而是當一個存在開始直接與世界互動,承受氣息的重量,碰觸空氣的冰冷,才真正開始走上人的軌道。
而我們所能做的,不是從生物特徵決定誰是人,而是從誰正在承擔選擇、正在回應世界的那個人,開始倫理的對話。
她,正在呼吸。她,是人。我始終感到困惑,如果這是我所相信的人,那我們為什麼一直要做出剝削人的事情?是男是女又如何,重點是,我們都是人,都是在呼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