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特恍恍惚惚陷入短暫睡眠,卻受壞夢侵擾而醒來。
眼皮睜開時,已有細細光帶透進門縫,窗外傳來鳥兒無憂無慮的清唱。他揉揉眼睛,企圖抹去死去同袍的慘狀──無助於事,索性下床準備。
淺眠的茉琳看著丈夫緩緩起身。她稍微伸展身子,漫不經心環視臥房,試著讓渾身緊繃的肌肉獲得適當休息。
杭特剛踏出屋子,迎來清晨舒爽的空氣,晨霧籠罩遠山,似層白紗掩著即將出嫁的新婦──他如此想著,回憶起茉琳當初答應求婚時的情景,下個轉瞬是他親手揭起妻子的白紗。
不遠處有人提著竹籃走近,他很快意識到是誰,便招手。
「……先生,早。」蓓菈刻意壓低聲量,和他打招呼。
「早安,蓓菈。」他聲音沙啞說著。
「邦提先生……」她察覺杭特的疲態,「您昨晚睡得還好嗎?」
「還行,」他說,「但一想到蓓菈準備香噴噴的早點,就興奮得睡不著覺。」
蓓菈假裝受寵若驚,半遮笑容,接著說:「一起吃早餐嗎?」
茉琳也踏出門,向蓓菈道早安。
「夫人早,您也一起嗎?」她綻放暖至心窩的微笑。
一如前日,杭特巡視防備;此時偵查隊拉回一匹揹著沉重麻布袋的馬。
老班尼命令隊員將束帶解開,袋口露出一截樹幹。
兩位隊員將麻袋扛下馬,攤在地上,並拉出內容物:是一只木樁人形,唯有四肢換上切下來的人體四肢。
一旁圍觀的居民嚇得紛紛癱倒在地上。
有人啜泣起來。斷肢串在削尖的木條上,缺乏血色,遍處瘀青,骨骼明顯腐爛。
假木偶的胸口插把刀,穿過一封信。
老班尼將信交給杭特,後者拆開信封,信上的字跡十分潦草,還有不少錯字。
杭特勉強通達語意,便朗讀出來:
「今天取我兄弟雙腳雙腿,明天一組四肢還你。」
下頭一行字:感情「身後」,馬提先生與太太「膝手」同「薪。」
杭特不確定這些錯字是否為精心挑過的雙關語,抑或純粹是錯別字,顯示癩冕的愚蠢。
不過,那對手、腳確實分屬男性、女性:左邊較粗壯,右邊較纖細。他注意到只有男性左手戴著婚戒。
他身後的居民紛紛哭號大罵:
「那群敗類怎麼這樣對待馬提他們?」「可憐可憐馬提──」「那些人渣──」
馬提的芳鄰跪在地上痛哭。受到眾人眼淚的感染,讓杭特心裡糾結;他身旁的茉琳忍不住亦掩口啜泣,對匪徒令人髮指的惡行深惡痛絕。
她默默退離,整理情緒。
見大夥士氣低迷,杭特便命令幾人先安葬馬提夫婦,只留下有經驗的人留守,自己跟老班尼討論匪徒的意圖。
「這是恐嚇吧,斯曼儂閣下,為了削弱我們的意志?」無懼的老班尼就事論事評論。
「不,我倒有不同看法。」深謀遠慮的杭特似乎看穿癩冕的把戲,「我認為我們的戰術奏效,將迪奇逼急了。他不甘示弱,才出此下計。」
「這怎麼說?」
「如果我的情報沒出錯的話,」杭特試著在腦中召喚麥潔帶回來的地圖,從營區的腹地大小來推算,「我們已經消耗敵人半數的兵力。」
「你看,一群沒上戰場歷練過的村民竟然消滅前正規軍一半的兵力,他肯定嚇壞了。
「對比之前還被壓榨的居民,如今儼然脫胎換骨成頑抗的勢力,還如有神助,幾乎殲滅己方──你想,癩冕這膽小鬼肯定啞口無言。
「這一慌,便想出這種下三濫手段,想威懾民眾,重奪上風。」
「不,斯曼儂閣下,老班尼迪克不確定……敢問,您怎麼確定敵方兵力?您的情報來源是?」
「我從夸茲那借回一張地形圖。我估算敵軍營地大小估算出來的。」
班尼迪克瞪大雙眼,對掌握軍情的斯曼儂深感佩服,不過內心仍猶疑。
「您推測……癩冕紮營在西北方……是臉盆山嗎?」
杭特亦佩服得吹出聲口哨。
「班尼迪克,那附近你熟嗎?」
老兵扭動嘴角翹鬍子,「那裡是我小時候常去練槍的地方,熟得不得了。」他說。
「那可真是幫了大忙──你形容一下那個地方。」
「那裡是砂礫地,不太長樹,就是一塊大空地。那裡滿大的,所以很適合練槍──另外……」他眼神飄移,接著說:
「容老班尼指正,斯曼儂閣下,我想那裡可以容納更多營帳。試想……半個營的軍力……呢?」
杭特深吸口氣,對敵方實際人數可能遠高出自己估算的數量大吃一驚;不過,考量山中補給困難(就算盡可能壓榨村民,)應該不如老班尼高估的那麼多。
「好……我會納入考量。」
此時,茉琳正牽著身揹兩大麻布袋物資的馬接近村口。
「茉琳,做什麼?」杭特張開雙臂擋在柵門前。
「村民不需要再忍受這種暴行。老娘現在上山殲滅那些不知好歹的匪類。」
她一抽鞭,馬抬起前腿,作勢要飛躍過杭特。
「不,冷靜。」他連忙說,「對方人數比我估計得還多太多。妳一人出擊會招架不住。不要衝動。」
「就算如此,『該做的還是得做,』無論如何。」
接收到信號,理解情勢的杭特回道:
「我跟妳去。」
茉琳勒緊馬韁,原地止步。
「我去準備準備──老班,看住她,絕對不要讓她自己跑出去。」
杭特奔離。
堅強如茉琳,甫見馬提夫婦的慘狀,再怎麼克制自己的情緒,都忍不住掩面哭泣。
「夫人!」老班尼這時靠近她的馬,驚擾牠。
茉琳的坐騎躁動蹦跳,發出嘶聲、激動得噴鼻。
「停,小乖乖──」馬在茉琳安撫下,很快回復鎮靜。
「您別自責了,」老班尼接著說,並未被反應過大的馬匹嚇著。
「馬提兩人幾個星期前就被擄去了──推測要不是餓死,就是早就被斬殺──早在夫人妳來之前就死去了。
「妳仔細看兩人的斷肢:是不是早就蒼白,而且有些腐爛?老班尼迪克的判斷不會錯的──他們應該早就被殘殺,四肢是之後才被切下來。」
聽完老班尼的解釋,茉琳糾結的心情稍稍緩解。
「斯曼儂閣下──邦提先生的判斷很準。他說應該是癩冕那渾蛋看到我們發送的訊息,被逼急了才草草回應。馬提真倒楣,死也不能安寧,還被那敗類毀屍。」
杭特肩揹一根長管、來福槍,以及另一袋物資,快馬加鞭奔來與茉琳會合。
「班尼迪克──」杭特止不住過盛興奮的馬匹,在老班尼身旁繞圈,「防守交給你。大夥問起的話,說我和夫人去探查敵情,要為總突擊做準備。」
「茉琳,跟上──駕!」說畢,他等不及門衛拉開柵門便一躍而出。
茉琳隨即也躍出。
兩人往西北方莫瑞思的營帳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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