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落下,記憶如針線縫起無聲的起點。」
那天,天氣陰雨。
電梯門一開,美咲踏出無聲的一步。
那頭狼尾剪裁的黑棕色中長髮,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髮尾剛好掠過深紅色襯衫整齊的摺線,以及那件奧利斯特殊小隊的白色連帽外套帽子處的邊角。
她的面容與十五歲時並無太大改變,與以往有所差別處,只有靠近眼窩處那幾道細微的刻痕 ── 彷彿歲月不動聲色地在她臉上留下刀痕,使她的神情顯得更加幹練,且更添幾分銳利。
那雙曾經空洞如井的眼睛,如今早已不再無神,那炯炯有神的紅褐色瞳孔裡蘊藏著深思與經歷。而今日的她,則更像是悶燒於火爐深處的薪火靜靜燃著。
並不耀眼,卻令人無法忽視。
曾經作為證明奧利斯特殊小隊身分的白色外套,左臂上原本屬於奧利斯分校的徽章,早在五年前就拆下了。
如今那仍帶有一些線頭的空缺處,縫上的是代表夏萊教師的識別臂章。
而曾經作為裝飾,於肩膀、腰側的藍色緞帶依舊,但明顯可以看見時間留下的風化痕跡。
隨著時間流逝,那個她曾經覺得自己不配擁有的東西,如今卻像是理所當然地掛在那裡。
她的雙手手臂與脖子上,那些不再被衣袖或領口覆蓋的部分,曾長期以繃帶纏裹,那是為了遮掩那些因痛苦而刻下的刀痕與勒痕。
那些刀痕為曾經填補那如無底洞般的痛苦,曾由其主人使用美工刀割裂過皮膚、血管,甚至靈魂的痕跡。
而那些勒痕則包含以往嘗試多次的自殺未遂,於脖子上的束縛痕跡,如今雖然早已淡化,但部分皮膚的斑痕仍提醒著她自己的所作所為。
如今這些過往,已經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空氣中,彷彿一幅剛從地下取出的畫作草稿,被光照亮的瞬間仍帶著灰塵與裂縫。
但這幅畫布依舊空白。她尚未準備好在上面塗抹任何顏色,更別說描繪圖案、人物或風景。
她僅以淡妝掩飾,配合乳霜長期治療,至少讓那些痕跡在公開場合不至於太過顯眼且讓人輕易看穿,就如那些她至今仍無法對外人啟齒的過去。
她的主要槍械武器早就更換一輪,背上早已不再是那把名為「聖徒破壞者(Saint Predator)」的導彈發射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側背包。
包側掛著她現在常用的UMP45衝鋒槍,名為終曲 (Finale)。
腰間那把老掉牙的儒格LCR左輪手槍還在,後來被主人命名為尾聲(Coda),它被保養得很好,像是她仍然願意守下來的一段過去。
她如今穿著漆黑的牛仔褲,踩著同樣漆黑的軍用長靴,這點從以前到現在二十年間沒有太大變化,除了牛仔褲已經不再有破洞。
而她耳骨上的鋼針早已拆下,那曾是年少時對世界的反擊,也是她對自己的一記懲罰。現在換上的是一對簡單的銀製銬環,線條乾淨、形狀像護手,剛好包住耳廓,無須刺穿,也無須再流血。
她的光環 ── 像是耶路撒冷十字架的變體,赤紅色的鋒芒帶刺如荊棘,是屬於奇普托斯人的印記。
曾經,這是代表她的自懲與逆命的象徵,冷峻、決絕。
如今那光環依舊懸掛在她背後,但那輪廓卻已不再刺眼。
那抹深紅的光以往如同警告的信號,冷冽如血,如今卻像一團靜靜燃燒的火,雖不炫目,卻能驅寒 ── 不再是自傷,也不再是審判,而是溫度。
如今三十五歲的她,與過往相比的種種改變,並非為了讓她看起來像個老師,而是因為她早已無須再靠流血與傷口來證明自己是誰。
只是,那些沉在心底的舊傷始終沒有真正癒合。距離痊癒仍然漫長。而那道尚未癒合的裂口,不久前又一次被無聲的外力撕開,只是這一次,她連喊痛的力氣都沒有。
血慢慢滲出,再慢慢凝結,彷彿她只能靜靜等著它自行收口,無能為力。
如今的她暫時忽略這些傷痛走進電梯,不再像以前那樣對四面包圍的金屬牆感到壓迫。也不再緊盯著樓層跳動,像是準備應付什麼突發狀況。
她的淡紅色藍牙耳機裡,響起一段她再熟悉不過的旋律,是她腦子裡偶爾還會浮現的那首歌。
This is the place.
Sit down, you're safe now.
You've been stuck in a lift.
We've been trying to reach you, Thom ……
她沒跟著哼,只是輕輕闔上眼,再慢慢睜開。
她知道,這趟搭乘電梯,不只是去完成一個任務。
這次是要回去 ── 不是回某個地方,而是回到某個她曾經遺忘,甚至是故意封起來的自己。
「回家的路,不在遠方,而在被遺忘的自己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