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春樹扭頭瞪向秋彥。
「梶哥住手啊啊啊啊──」立夏一秒拉開房門怒吼。
吼聲將眾人的視線從長廊轉移到房內身上,而這一轉,扣除對此早有預料、眼中盡是奸巧之光的秋彥外,其餘人都陷入呆滯狀態。
呆滯的原因來自立夏,或者更精確地說,是立夏的衣著。
嚴格來說,贊助商指定給立夏的服裝並不特別,就是在龐克愛好者中很常見的鉚釘皮夾克、暗藍色無袖高領衫、窄管長褲與露指手套。
只是樣式雖常見,製作與裝飾卻十分精巧,鉚釘皮夾克令立夏的上身更加寬挺,卻毫沒有絲毫無笨重感,其上的金屬鉚釘、銀鈕扣與拉鍊如刀鋒般反射燈光,掃去少年的青澀,添上成年人的犀利;窄管褲的剪裁讓立夏的腿長得驚人,褲管上的皮束帶微微勒住少年的大腿與小腿,既強調穿著者腿足的結實,更散發禁慾感。
然後,最要命的是暗藍色的無袖高領衫,高領衫緊貼立夏的頸子、鎖骨與胸膛,但止步於肚臍之上,搭配低腰的窄管褲,露出他雖沒有六塊肌,卻隱隱能瞧見肌肉線條的腰腹。
這一切配上立夏端正中帶著幾分鋒利的面容,讓他看上去不像剛畢業的高中生,而是君臨夜店的暗色王子。
……雖然王子本人不這麼認為。
「你、你們別盯著我看啦!」
立夏查覺到自己被三雙眼死盯著,面色瞬間脹紅,側身抓起夾克的下襬遮住腰部。
「上山你……」
春樹將立夏從頭到腳掃過一輪,摸著下巴輕聲道:「身材比我想像中好好多!是這一個月有特別練,還是之前沒穿過這麼合身的衣服?」
「是沒穿過這麼奇怪的衣服!」
立夏厲聲糾正,望著春樹和秋彥身上最多只有露鎖骨的衣裝,垮下臉道:「可惡……明明也有正常又帥氣的衣服,為什麼贊助商要挑這套給我!」
「上山你看起來也很帥啊。」秋彥道。
「梶哥你的聲音中沒有一絲感情。」
立夏沉聲控訴,眼角餘光掃過真冬的臉,發現對方面無表情地注視自己,臉上的紅暈瞬間加重,別開頭道:「真冬也……肯定覺得這套很怪吧?」
真冬沒有立刻回應,筆直地凝視立夏片刻,倏然擠過春樹和秋彥站到房門前,抓住立夏的手道:「立夏,我們來……」
「啊啊啊啊我們要遲到了!」
春樹的哀號聲蓋過真冬的話語,他左手拉真冬右手揪立夏,一面喊著「快點快點要來不及了!」,一面朝長廊盡頭的電梯狂奔。
立夏被春樹抓著跑,心思與注意力都自家團長給吸走,以至於完全沒發現戀人的目光始終緊鎖在自己身上。
※※※※
憑藉春樹的百米衝刺,四人勉強準時抵達音樂祭會場。
剛抵達音樂祭的後台時,立夏還在為自己的穿著感到不安,不過這份不安很快就被台前的樂聲所消滅。
無論科技如何進步,音響設備都無法完全取代現場演出,立夏待在音樂季後台的帳篷中,隔著布幕聽見過去一個月中聽過不下十次的樂曲,此刻耳邊迴盪的音符不如錄音室版本精準,但卻帶著燙熱的溫度與震動,穿過空氣貼上皮膚搖動他的心弦。
「Given的成員們,請上B舞台準備!」工作人員呼喊。
「好的!」
春樹點頭回應,朝其他三人招招手,在夕色與前一組樂團的安可曲中踏上舞台。
然後,在前一組樂團奏出最後一個音符的下一拍,立夏撥動了琴弦,以該樂團的最後一首歌的尾聲為起點,拉出宛若夏日海灘般的明亮清爽的即興演奏。
綿密的鼓點與貝斯的低音隨後跟上,最後再覆上另一支吉他的弦音,以此為訊號,燈光打上四人所站立的舞台,觀眾的目光也如天頂的太陽挪般,由東側落至西方,聚焦於舞台燈下的四人。
而立夏也完全忘了讓他尷尬不自在的服裝,僅在中場春樹笑著說「雖然我們穿成這樣,但我們不是龐克風格的樂團,只是幸運得到RawLux的贊助」時,短暫地回神拿吉他遮自己的腰。
當立夏再次意識到自己的穿著時,已是下一組樂團登場的時刻。
B舞台上的樂聲停歇,但A舞台卻寂靜無聲,立夏困惑地看向春樹,春樹則轉頭看舞台邊的工作人員,工作人員搖搖頭做出「等待」的手勢。
終於,在整整一分鐘的無聲後,貝斯的聲音敲破黑暗。
那是一個宛如在耳邊沉吟的單音,立夏先是被樂音勾住耳朵,而後才意識到聲音來源似乎太近了些。
隨後亮起的燈光證實立夏的判斷,下一組樂團貝斯手兼團長人不在A舞台上,而是站在連接AB舞台的走道上。
這讓走道兩側的群眾發出尖叫,伸長手臂想吸引偶像的注意力。
可惜,團長無視了粉絲們的熱情,被銀色眼影環繞的瞳眸定在B舞台上,快速按壓與勾擊琴弦,一反先前的沉緩繚繞,拋出綿密、雀躍、絢爛似煙花的音符。
立夏先為團長的琴技睜大眼瞳,再迅速蹙起眉頭,因為他很快就發現自己認得對方演奏的曲子──那是今日真冬所唱的第一首歌的變奏版。
不,不只是變奏,而是挑釁,對方團長將那首由真冬哼唱出骨幹、立夏填上血肉的歌曲削骨抽血,雕琢成另一個樣貌後甩到原作者面前,嘲笑面前的樂團有多青澀與單純。
嘲笑真冬的思念是多麼青澀與單純。
「哇,不愧是上屆人氣第二,接下來……上山?」春樹驚呼,因為立夏突然推開他,走向連接兩個舞台的走道。
對方團長也看見立夏的行動,抹上紫色唇膏的嘴唇挑起,正要加快手指的速度時,吉他的弦音先一步湧來。
那是將貝斯的樂音充作和弦,或者更粗暴地描述──將貝斯踩在腳下的演奏,彷彿一場降臨在煙花大會上的流星雨,讓漫天彩光成為襯托自己,卻也永遠無法觸碰自己的碎光。
對方團長嘴上的笑容淡去,但下一秒目光便轉為銳利,急撥琴弦追上立夏的音符,再驟然變調讓樂曲的氛圍由明轉暗。
而立夏沒有反抗,他順著貝斯的低音讓流星隱沒於地平線,不過下一秒就拋出一連串由低至高的琶音,於漆黑的夜空撒出星輝。
然而對方團長也立刻做出回應,他倒彈立夏拋出的音符,再以近兩倍的速度撥刷琴弦,甩著銀灰色的貝斯掀起暴風雨,雷鳴的雲、呼嘯的風、子彈似的雨珠遮蔽星斗,橫掃台上台下之人的耳膜。
立夏在暴雨中拉平嘴角,望著十多公尺外的貝斯手──儘管礙於距離和燈光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他幾乎能確定此刻對方正得意地笑著。
……但他不會得意到最後。
立夏深吸一口氣,邁開步伐走到對方團長面前,看著那雙被銀粉、眼線與眼影包圍的眼瞳,兩手一拍奏出不遜於面前人的狂嵐驟雨。
正確來說,是藏在真冬心底的狂風暴雨,立夏腦中迴盪著戀人明亮、纖細但也無比固執的歌聲,那是被暴雨狂浪包圍的燈塔,是冬日風雪裡的篝火,無法抹去刺骨的傷痛,卻能讓人重新站起來,相信風浪終將退去。
而立夏想將這樣的音樂──信念──傳達給全世界。
「噹!」
突兀的彈音闖入立夏的耳中,他慢了半拍才意識到那是吉他弦斷裂的聲音,停下手指詫異地盯著琴弦。
同時,台上台下也陷入寂靜,只有呼吸聲輕輕震動空氣
然後在立夏本人與在場所有人回過神前,對方團長三步做兩步衝到立夏面前,揪起少年的衣領吻上半開的嘴唇。
這一吻讓全場陷入死寂,立夏近距離瞪著對方團長的臉龐,腦袋空白五六秒才過神,揚手揮向另一人。
對方團長似乎早有預料,笑著躲開立夏的手,朝滿臉驚嚇的少年拋出飛吻後,轉過身一面彈奏自家樂團樂曲的前奏,一面漫步回A舞台。
而立夏死死瞪著對方團長的背影,直到春樹上前拍他的肩膀,才抹著嘴巴轉身,跟著其他人一起走下舞台。
「上山,你沒事吧?」春樹步下舞台階梯,站在水泥地上問。
「沒事,只是嚇一跳。」
立夏眼角餘光瞄到真冬面無表情地注視自己,心頭一跳舉起雙手道:「我什麼都沒做!是對方突然撲上來的,不甘我的事!」
秋彥抱胸笑道:「也不能說不干你的事,畢竟你彈出了那種的音樂。」
「哪種音樂?」
立夏滿面問號的發問,然而他的問題沒有得到解答,因為真冬忽然快步走向他,雙手按上戀人的胸膛,將人推到後台帳旁的鐵架上。
「真冬,你……」
「上山君!」
真冬的話聲與遠處A舞台激盪的鼓聲一同敲擊立夏的耳朵,他半伏在對方身上,夕色眼瞳明明籠罩在陰影中,看上去卻比任何時刻都明亮,凝視戀人的臉龐道:「回去後來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