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夜開始，整座塔區逐步進入半封閉狀態。非必要通道陸續關閉，邊界巡邏次數翻倍，塔內多數人尚未察覺異樣，只有核心區域的導體與機動小組被召回總層，準備啟動「反污染核心小組」的編制作業。
Emi站在指揮廳前廊，手指滑過終端裝置螢幕。背後腳步聲輕輕響起，是Kapook與Ciize從後門走來。她們一言不發，只將最新任務文件遞上，然後站定在兩側，如同兩道固定防線。
「已確認，我們正式編入核心應變隊，任務編號C-09。」Emi低聲說，語氣平靜而清晰。Bonnie站在她身旁，眉頭微蹙，視線掃過資料內容：「前往南塔底層的通訊備援艙，確保傳輸穩定度？」
「這是封鎖之後的第一個偵查點。」Emi點頭
「由我們負責與主塔同步的精神頻段通路，確認Kawi記憶解鎖後是否對整體系統產生干擾。」
「也就是說，我們是第一道感知防線。」Bonnie輕聲說完，轉向她：「有點像是……守門人。」
Emi看著她，嘴角微微上揚：「嗯，而且妳是我的共鳴器。我得靠妳才知道門外來了什麼。」
Bonnie笑了，眼神帶著一點戲謔，語氣卻正經：「我會當一把非常靈敏的鎖匙，專門開妳那種嘴硬心軟的門。」
Emi一愣，沒想到她突然這麼說，耳根竟悄悄紅了起來。
「等、等一下……這是在開什麼玩笑。」她移開視線，假裝在看終端螢幕。
Bonnie歪頭看她一眼，輕聲說：「P’Mi不是很會逗我嗎？怎麼現在反而不敢接話了。」
Emi喉頭一緊，一時說不出話來。
Kapook和Ciize在一旁交換了一下眼神，沒有插嘴，只是默默將文件遞交完成，悄然退到一旁。Kapook的目光輕輕掃過Emi的背影，語氣平淡：「調整設備還需要十五分鐘，我們先前往備援艙等候。」
Emi點頭，領著Bonnie往下層通道走去。
走到半途，Bonnie忽然開口：「妳剛剛臉紅了對吧？」
Emi腳步微頓
「我哪有。」
「有喔，而且是那種連耳朵都紅的程度。」Bonnie笑得很輕
「好可愛。」
「妳現在變得很會說話了喔，誰教妳的？」Emi試圖反攻。
「我沒有學，是跟妳學的。」Bonnie淡淡說
「不過我有時候也在想，如果我主動一點，妳會不會更快卸下心房。」
Emi的腳步聲慢了下來。她側頭看了看身旁這個外表總是安靜、乖巧的女孩，此刻卻正一臉平靜地說出讓她內心震顫的話。
她忍不住說：「妳以前都沒這樣……」
「以前我會怕啊，怕說錯話，怕妳不喜歡，怕我太黏妳會跑。」Bonnie頓了頓
「但現在，我知道妳會回來，也知道妳會聽我說。」
Emi垂下眼，像是在消化這段話。
過了一會，她低聲說：「妳現在……真的很不一樣。」
「那妳喜歡現在的我嗎？」Bonnie問得輕柔，卻帶點刻意的挑釁。
Emi忍不住笑了，終於正眼看她：「喜歡。很喜歡。」
她們走進備援艙，氣氛悄然轉變。
裡頭的光源昏黃而溫暖，與外界封鎖日的冷冽氣氛形成對比。兩人坐在中控座椅上，終端螢幕亮起，她們並肩操作系統模組，確認精神導體的同步範圍與頻寬。
同步波動圖跳動得很穩定，一如她們當前的情緒連結。
任務間隙，Bonnie忽然偏過頭，輕聲說：「其實我一直在想，什麼時候妳會真的開口問我，我們是不是重新在一起了。」
Emi一頓，神情複雜：「我……以為我們早就已經是了。」
「是沒錯。」Bonnie點頭
「但我想像過那個時刻，是妳會故作嚴肅地說：請妳正式成為我的伴侶——這種有點笨拙又浪漫的版本。」
Emi露出無奈的表情：「我會的……只是我還在想要不要配上一點什麼儀式感。」
Bonnie轉過身，手掌輕輕貼上她的胸口：「我已經感覺到了，不需要儀式我也知道妳是認真的。」
她靠得很近，Emi一時之間忘了手上終端還亮著，只覺得呼吸被什麼溫柔地推動著。
「妳這樣……很危險。」她喃喃地說。
「但妳喜歡，對吧？」Bonnie笑，眼裡閃著一種微妙的光芒。
Emi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拉過她，讓兩人的額頭貼在一起。這個動作沒有多餘的激情，卻比任何親吻都來得更深沉。
兩人靜靜相貼，任由終端螢幕上的頻譜圖像，一層一層重疊、放大、擴散——彷彿她們的共鳴早已不再是任務的工具，而是某種無需言語的誓言。
她們緩步深入岩層變異區，途中經過數個被風蝕的觀測斷面，感測器早已損壞，只剩指示燈在低頻閃爍，彷彿遺留的呼吸痕跡。照明終端照出前方殘留的導體線軌，延伸向更深處，那裡似乎有某種更古老的訊號正在脈動。
Emi掃描周遭，警戒始終未曾鬆懈，卻不時被身側人牽走注意力。她發現 Bonnie 一直有意無意地靠近她。不是那種急迫的依賴，而像一種……刻意營造的親密節奏。
走到一段視野開闊處，Bonnie忽然停下腳步，轉頭問：「妳有沒有覺得這裡像以前哨站訓練場？」
Emi一愣，環顧四周，確實有點像。
「之前第三小隊那次緊急演練……我們還在這樣的崖縫裡過夜過。」她笑了笑，語氣緩下來
「結果妳因為怕冷不敢睡，最後整晚趴我背上。」
「嘿，那是我的戰術選擇。」Bonnie嘴角一挑，語氣帶點得意
「背上最暖了，而且妳還會自動調整呼吸節奏，像個暖爐。」
Emi被她這一逗，臉上浮出明顯紅暈：「那妳怎麼不說，是我在喘太大聲嚇得妳睡不著？」
「因為我喜歡聽。」Bonnie輕聲說，語氣轉柔
「那時候就覺得，世界那麼亂，妳的心跳聲是最穩定的東西。」
這一句，讓Emi不自覺握緊了武器。不是戒備，是為了壓住那陡然翻湧起來的情緒。
「我們回去之後要換妳睡我背上一次。」Bonnie忽然說，像是在許願，又像是打賭
「不然都讓我佔便宜也太不公平了。」
「……誰說我要回去睡？」Emi低聲回嘴，但聲音明顯心虛。
「妳不睡，會後悔的喔。」Bonnie抬眉，說完還主動走到她前方，回頭朝她伸手
「走吧，我記得前方有一段天然崖壁，訊號很容易反射，也許能找到導體接點。」
Emi遲疑了半秒，還是握住了那隻手。
她總是比自己想像的更容易投降。
崖縫深處的共鳴場開始出現干擾，空氣中有細微的嗡鳴聲，像是腦波被無形的指尖輕撫著。Emi站定，開啟副感應模式，神經微震。下一秒，她與 Bonnie 同時頓住腳步。
畫面忽然出現閃斷，像是她們腳下踏進了過去與現在交疊的邊界。
眼前閃過一段殘影，Kawi在同一片岩場奔跑，語音斷裂：「異變體已進入塔網…我們必須關閉主徑……否則會……」
訊號斷斷續續，像是記憶殘片自深層流域洩出。Emi下意識想追，卻被 Bonnie 扯住手臂。
「別分心，這不是真正的影像，可能是導體訊號殘留誘發的幻覺。」
Emi回神，點頭，但臉色凝重。
Bonnie湊近她身邊，小聲說：「我不是要搶妳風頭，但……這種時候，妳要讓我先來。」
「什麼？」
「我說——」她轉過頭，語氣一如既往的柔順，卻偏偏在最溫柔的語調中下指令：「讓我走前面。這裡不是靠魄力硬撐就能過去的地方。」
Emi一時間無語，只能看著對方將終端盾展開，身形穩穩地站在前方，像一面安靜的牆。
她被保護了。毫不留情，毫不徵詢的，被 Bonnie 拉到後面。
「這不是妳以前說的話欸……」Emi忍不住小聲嘀咕。
「人會長大啊，Mi。」Bonnie回頭看她，眼神裡帶著某種莫名勝利感
「而且妳以前總說我不主動，現在我改了，妳該高興。」
Emi撇開臉，耳根紅透。她覺得這場任務快要變成一場戀愛對峙戰了。
共鳴場深處，她們成功定位到導體殘留的中繼結晶，那裡的訊號與塔區主網有某種斷層連結。Bonnie執行資料快取時，Emi默默站在一旁，眼神沒離開她半秒。
這樣的她，比手握武器時更有魅力。也更讓人無法防備。
Bonnie察覺她的視線，沒回頭，只是淡淡說：「看太久會被收費喔。」
Emi：「……我沒有。」
「妳有。從我蹲下那一秒就在看了。」
「我是在保護妳！」
「我知道啊。」Bonnie語氣柔軟，像是哄一個嘴硬的孩子
「我現在很安全，因為妳在。」
Emi沉默，手卻不自覺緊了緊。
她沒說出口的是，其實是她一直需要 Bonnie 的存在，來讓她確認這一切是真的。這份情感、這份靠近、這份無須命令與標準答案的依靠，是真的。
她們走進的是一條長而曲折的管線通道，金屬牆面彷彿年代久遠的神經網，沿途佈滿褪色標記與斑駁電磁干擾區，燈光因能量壓抑而閃爍不定，空氣中瀰漫著燒焦過的塑料味。Kapook走在最前面，動作穩定，Ciize負責監控側翼異動，Emi與Bonnie則互為掩護居中。
「目標位置應該就在這附近。」Kapook低聲說，手指在終端上快速滑動。
「這裡……應該是早期的備用信標站點？」Emi接過掃描資料，微蹙眉。
「但根據編號，這應該早在封鎖制度之前就已經廢棄了。」
「不排除是有人刻意讓它重新啟動的。」Ciize一邊觀察著牆面嵌入的導線，一邊說：「我這邊偵測到異常的電磁重疊，像是試圖模仿塔內傳輸頻率……但做得很粗糙。」
Bonnie微微側身靠近Emi：「如果真是人為的，我們可能正在闖進一個陷阱。」
Emi瞥了她一眼，原本想說「別離我太遠」，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妳要是敢先中招，我會很生氣。」
Bonnie彎了彎眼睛：「那我就偏不小心看看？」
Emi被她這句玩笑撩得耳根一熱，趕緊低下頭假裝檢查裝備，耳機那端傳來Ciize壓抑的笑聲：「喔～你們這樣我會以為在約會。」
「妳不是在監控頻譜嗎？好好看著信號啦。」Emi沒好氣地回一句，Bonnie已經默默笑彎了眼，手偷偷伸過來，在她腰側捏了一下。
Emi瞪她一眼，壓低聲音：「再鬧我把妳鎖進模擬倉喔。」
「好啊，你敢的話就試試看，P’Mi～」她故意尾音上揚，像撒嬌又像挑釁。
Emi的心臟又是一震。
──這女人，簡直就是包著天使外皮的小惡魔。
但她也無法否認，這樣的互動，讓她的心臟跳得前所未有的實在。
小隊轉入彎道時，前方牆面忽然出現一道光痕，一扇機械門無聲滑開。
「小心！」Kapook立刻抬手示意，隊伍自動呈現防禦姿態。
裏頭空無一人，但地板上有明顯被人移動過的痕跡。房間中央立著一座舊型精神通訊台，外觀鏽蝕斑斑，卻還在運作，主螢幕上顯示的，赫然是Kawi的識別編碼。
Bonnie的臉色變了：「這是……他留給我們的？」
Emi立刻上前確認：「是Kawi的個人資料庫，進入需要雙重身份鑑定……我需要妳的協助。」
兩人一同將手指放上感應盤，傳輸資料開始時，畫面閃過一瞬熟悉的影像，那是某次任務途中Kawi用終端記錄的畫面，背景是當時的模擬訓練艙，而他正望著鏡頭低聲說：「如果你們看到這個……代表我沒能回來。但我希望，這不是結束。」
影像只有短短數秒，接著畫面斷線，取而代之的是幾個待解壓縮的資料節點。
Emi咬緊牙關：「Kawi……到底你留給我們什麼？」
Bonnie將手搭在她肩上：「不管是什麼，我們會一起看下去。」
Kapook一邊設置封鎖程式一邊說：「我們需要先備份一份資料回主塔。我們現在知道，有人正在試圖透過Kawi過去的通訊點位重建某種精神頻道，可能與污染源異變有關……」
「這很可能是EB共鳴特性的來源關鍵。」Ciize說
「這段資料……會牽動整個導體系統的更新邏輯。」
「而且……」Kapook回頭看了一眼仍站在通訊台前的兩人
「你們兩個，現在不只是任務對象，還是系統觀察樣本。」
Bonnie點點頭，沒有畏懼。
Emi卻主動牽起她的手：「那我們就繼續牽著，讓所有人看見，精神連結不是錯，它也可以是解答。」
這句話讓空氣沉了一下。Kapook罕見地笑了一下：「說得不錯。」
她按下終端確認鍵，資料開始封存。
整個基地響起一道低鳴，像是久遠記憶的回聲。
那是她們曾經失去的，也是此刻正一點一滴取回的東西。
結束後，四人離開舊信標站，回程時Bonnie一直握著Emi的手沒放。
Emi小聲問：「妳不累嗎？剛剛那麼久站著。」
Bonnie笑了一下：「有妳在就不累。」
「……怎麼覺得妳越來越會說情話了。」
「因為我知道，P’Mi其實很吃這一套。」
Emi怔住，耳尖一紅：「我才沒有。」
「有。」Bonnie湊近她耳邊說，聲音低得像勾魂的風。
Emi只好將頭別開，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妳剛剛的表情我都有記下來了。」Bonnie故意又靠近一點。
「……等一下我們要不要走快一點，我怕我現在忍不住掐妳。」
「這麼暴力。」她笑著，眼睛彎成了月牙。
「我只是……」Emi低聲說，聲音細得像怕被風聽見：「怕我真的會越來越離不開妳了。」
Bonnie握緊她的手，語氣不再輕鬆，而是認真地說：「那就不要離開。」
她們對望一眼，無需再說什麼。
這一晚，夜色低垂。
她們回到塔區時，ANY早已在門口等著，像是知道她們會在這個時候回來。牠咕噥一聲撲上Bonnie腿邊蹭了一圈，又輕巧地跳到Emi肩膀上打了個哈欠，彷彿替她們守著這個剛回來的家。
Emi看著Bonnie，心裡忽然有個念頭──
明天或許不會更輕鬆，污染、真相、聯邦系統都還在前方。
但只要今晚她還在這裡，還願意笑著、逗著、抱著她，那就夠了。
夠她面對接下來的每一場戰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