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園宅邸自霧中升起,如同一段被半遺忘的記憶。
沒徽章,沒大門,也無迎客的燈火。只有一條漫長的碎石車道,兩側老樹並立,歲月讓它們長得毫無忌肆,根塊拱起了地面,生生的扭曲了整條路的形狀。
梅莉史丹女士的莊園距離首都不過數小時──夠近,不至於引起「被流放」的閒言碎語;也夠遠,能輕易消失在眾人的焦點之外。從路上她偶爾吐露的片語中,我聽得出夫人守寡多年,從未真正哀悼過那段婚姻。她維持著簡樸的家宅,不為寂靜辯解,也對任何形式的戲劇毫無耐性。因此我也沒說話。她似乎還頗為欣賞這點。
抵達時,門前階梯上已有兩名僕人靜候。他們默不作聲、動作俐落的開啟車門,協助梅莉史丹女士坐著輪椅下車,畢恭畢敬的推至門廊上。
她並未道謝。只是一手揮開──不急不溫──便自顧自穿過門檻,像是對每一塊石板都早已熟稔於心。
「來吧,女孩,」她沒回頭,只低聲道:「這就是你的新牢籠,最好早點學著認路。」
我沒回話,只快走幾步趕上她。
屋內光線黯淡,空氣微涼,聞起來是薰衣草與老木頭的味道。一種寂寥的氣息。
「你會住在東翼,過去是給客人用的,」梅莉史丹說,她的聲音在大理石之間輕易傳開,「技術上你的確是客──你能遵守這裡的規矩,我就會尊重待客之道。」
我跟著她走過彎曲的長廊。
她不等人,輪椅在石板上輕輕嗡響。她的身形看起來單薄,然而動作卻收放自如,優雅中帶著力道。
來到走廊盡頭時,她停下,轉身看我。
「好,」她說。「那我們就開門見山,把話說白了吧。」
我挑了挑眉,這是我第一次開口。
「什麼話?」
「就是我們都得假裝這整件事,其實跟王后想把你從她兒子身邊移開絲毫無關。」
我眨了眨眼。
她微微一笑──幾不可見。「讓旁人小看你沒什麼不好,女孩。但你很清楚我在說什麼。」她停頓一下,又加了一句:「我沒耐心對付蠢人。若我認為你是,根本不會答應收你。」
她的語氣沒有惡意。只是陳述。平滑而銳利。
「維麗絲──王后──她需要找個地方安置你。一個安靜的、封閉的、不便到能冷卻風波的所在。」她的眼神掃過我,乾淨俐落。「只要你清楚自己為何在此──我們之間就不會有問題。」
我慢慢點頭。「我明白。」
「很好,」她道。「我並不在乎你吻過幾個男人,或者你還想再吻幾個。那些王廷中的是是非非,老實話都與我無關了。」
她再次轉身,推著輪椅朝起居室而去,行動之利落,甚至讓人覺得她比王后本人更具王者氣場。
「我經歷過更多,」她若有所思地說,「也收容過更糟的人。別把我當成你的懺悔告白者就好。」
「我原本也就沒打算要這麼做,」我說。
梅莉史丹低低笑了一聲,乾燥得像木枝擦過老窗。「我也不覺得你像那種人。」
就這樣,我被安置了下來。
並不是放逐。只是……被放好。
不見。不聞。
暫時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