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我們很少說楊梅,多半說樹梅。

2025.6.27 自栽樹梅
「楊梅」認知裡是桃園的地名,因為過去曾有大量野生楊梅而得名,但目前臺灣最大產區是在淡水河左岸的八里─約莫就是我們平常獨木舟上課碼頭後面山上的果園。
若順潮順風,用小舟划往右岸竹圍碼頭,大概不出十五分鐘,竹圍碼頭也就是「樹梅坑溪」的出口,溪的命名也是因為流經樹梅坑─當初此地有大量樹梅─而得名,這樹梅坑溪,確實也是竹圍地區主要的發展命脈。
但凡提到楊梅總要說蘇東坡。
這個履歷豐富,生涯累計被貶里程數恐怕是中國史上最高的美食大師是這樣說的:「客有言閩廣荔枝何物可對者,或對西涼葡萄,予以為未若吳越楊梅。」能跟荔枝相比的就是楊梅了,西涼葡萄早在唐朝就不罕見了呀...但他也公平地為荔枝做了〈 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支〉的詩來紀念紹聖二年(1095年)在惠州第一次吃到荔枝的事情。首四句「南村諸楊北村盧,白華青葉冬不枯。垂黃綴紫煙雨裏,特與荔支為先驅。」雖是差不多季節的產物,楊梅是早於荔枝收成的。「不知天公有意無,遣此尤物生海隅。」則表示了荔枝是帝國蠻荒邊疆的物產。到底東坡先生喜歡荔枝勝過楊梅、還是喜歡楊梅更多一點,也是各有說法,但某樣東西從被命名到被呼喊,或多或少帶有其文化色彩跟過往記憶。比如我總是覺得「楊梅」是中國的植物,相傳是明鄭時期隨漢人墾植帶入本島,但若要叫做「樹梅、tshiū-m̂」,喔...那就是家後面種的那兩棵啦,「荔枝」也多與「一騎紅塵妃子笑」連結,但是說起「奶雞 、nāi-tsi」就是夏天在奶奶的冰箱裡翻出來的、或是幼稚園老師午睡前幫我們剝起來的飯後水果。
外觀上,荔枝跟樹梅兩種植物乍看非常相像,荔枝在世界上多數的強勢語種中,多半發出跟中文「Litchi」差不多的聲音,拉丁學名上也直指來自中國。同時期在熱蘭遮城日誌裡亦有提到,北台灣原住民曾給予荷蘭人薑(據信為芡芳khiàn-phang三寶中,人類最早馴化的植物 )、荔枝、香蕉、檸檬、柚子、甘蔗等水果。因為荷蘭人進入而移居小八里坌(今淡水區竹圍一帶)的平埔族們(最可能為巴賽族人)所使用的巴賽語裡面,截至目前卻沒有發現荔枝一詞─既然已經出現在外國文獻上本地卻無語可讀,純粹是佚失或是物種被錯認,又或是其他故事,留待更多人探索。
「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 莎士比亞如是說。
玫瑰不叫玫瑰也一樣香,但樹梅坑溪這條破碎的淡水河支流別說不香,根本是臭臭的。淡水社區大學第二堂獨木舟航行,就會越河來到這,見見從死去到慢慢復生的溪流。
如果住淡水一帶,可能會記得,馬偕醫院舊大樓前方民生路那有一段小橋,那底下就是樹梅坑溪這條溪流少數透氣面天的地方,然後溪流潛進道路底下、捷運下方,才在竹圍碼頭出現,過去竹圍居民不論飲用、灌溉皆取這溪水。溪流上本來是農舍民家,溪口停泊小舢舨,1945~1965年間多數居民是半農半漁維生。隨著經濟發展,磚廠、電子加工廠進入此地,居民進入工廠,農地逐漸不再耕作,養豬戶倒仍舊存在,此地工廠也雇用大量員工,而使遷入人口不斷上升。
80~90年代捷運開始動工,待到通車之後,人口房價也越見飆漲,半世紀間竹圍從原來人口不到千人,猛然增長至人口約三萬人,約莫12公里長的溪流卻擁有整個淡水區兩成人口,也無下水道系統。家庭跟工業汙水都直接排放至樹梅坑溪中,自來水也是遲至2000年才建設,於是整個流域越到下游越是污染嚴重。人與河爭地,溪流上方拼命加蓋,大樓、建物、公園或人行道,以致河道窄縮,颱風或下雨時馬偕醫院往中正東路上每每淹水,溪流裡面也不再有魚蝦...
2010年代起,在地的居民跟藝術團體深耕此地,並推動許多長中短期的計畫,漸漸地、魚好像回來了,偶而划船也會遇到步道上散步的人群呼喊我們,但真心說,河面經常蓋著油膜,初次划船經過的都是驚聲尖叫,明顯仍有極大的進步空間。
本年度明志科大的USR計畫也經常來訪樹梅坑溪,環境教育行動劇場在溪畔的榕樹下開演。未來有一天,會不會、或能不能像哲學之道那樣,溪畔變成一條適合靜靜散步的小徑,或是溪水能夠盪著船、慢慢思索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