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風物詩/ふうぶつし是日語中對四季不同的自然現象、文化體驗或是象徵物的詞彙,比如櫻花開了,比如楓葉紅了,比如在七夕許願,比如躲在被爐吃橘子。不同於儀式感的刻意華麗,比較接近在轉角的巷子口,發現一牆朱槿探頭,無聲燦爛的不經意日常,但端午從來不是這樣安靜的一個節日。
首先我們必須得戰粽子,從口味到造型,製程到煮法,包裹的粽衣到沾醬,無一不能爭執;再來,我們要比賽龍舟,光為什麼要划龍舟又可以再戰一輪,也是有各家說法。
問鼎逐鹿的中原人跟以舟為馬的越人就有分別,要紀念屈原還是伍子胥,是去撈人還是要祭神,也眾說紛紜。東漢《曹娥碑》說的:「五月五日。時迎伍君。逆濤而上。為水所淹。斯又東吳之俗。事在子胥。不關屈平也。」這打臉了屈原。而中國根據出土的「羽人競渡」銅鉞,推演為競渡文化的本源。

寧波博物館藏,羽人競渡銅鉞
但本島呢?台灣島上唯一一座以屈原為主神的宮廟在台北市洲美屈原宮。
廟的由來有幾種說法,相傳是數代以前,此地居民在河岸邊撿到一尊黑臉神像,咸信是船隻上供奉的神像,居民也開始供奉祂,這更接近台灣全島遍布的水流公信仰,而維基百科上第一句其實是「洲美屈原宮,簡稱屈原宮,是位於台灣台北市北投區洲美里的水仙尊王廟,以屈原為主祀。」
─好喔,說到水仙尊王可就多了,李白除了當詩仙,也順便當水仙,所以端午節也是詩人節,除了屈原、還有李白跟王勃都一起位列仙班。
其他也有說法是神像在清治時期從福建漳州請來,或是朱一貴事件時,一名郭姓先祖由福建的家鄉帶來,留在洲美地區。每年十月十日,居民博爐主,輪流奉祀。後來募地起廟、1980年落成,時任台北市長的李登輝先生亦題字祝賀,一樓當作里民中心、二樓祭祀敬神。1990年,原先被當成屈原的神像被竊,於是信眾去湖南屈子祠請回一尊屈原神像,這尊就真的是屈原本尊了。每年到了端午,洲美屈原宮辦理龍舟比賽,仍按禮祭祀、請神踩街、獻江競渡,最後再謝江、請水仙尊王回宮。
事實是不管有沒有屈原,划舟競渡本就是流傳已久的風俗。比如宜蘭縣礁溪的「二龍競渡」是這樣的:早在漢人到達蘭陽平原之前,噶瑪蘭平埔族為了驅鬼避邪、超渡溺斃亡魂,以划船競渡方式祭拜河神,祈求平安。所以本島原住民是不同意競渡文化由單一族群承包,當然也就有另一群人堅決認為龍舟只能是他的。但這種熱鬧的祭拜方式也與「划水仙」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郁永河《裨海紀遊》中曾提到:「余於臺郡遣二舶赴雞籠淡水,大風折舵,舶復中裂,王君雲森居舟中,自分必死;舟師告曰:『惟有划水仙可免』;遂披髮與舟人共蹲舷間,以空手作撥櫂勢,而眾口假為鉦鼓聲,如五日競渡狀,頃刻抵岸,眾喜倖生,水仙之力也。」
信仰水仙尊王的船員相信,船在遇到大風大浪,困於水中時,船員們要眾口一起喊叫模仿鑼鼓聲,每人手拿羹匙和筷子死命地划,假裝在划龍舟般,就可以得到水仙尊王的救助,而順利靠岸。這既是一種精神寄託,也是集體合作的象徵,表達船員們在危急時刻同心協力、祈求神靈護佑。
此外,台北艋舺(今萬華)也有「鬥龍舟」的活動,經常長達十餘天,五月初一就開始玩,以錢布為采,勝者鳴鑼者領賞,這些夏日活動也留下了畫作,下圖是蔡雪溪於1930年畫的扒龍船,船尾掛的確實是日本旗,似乎不見龍首。根據手工造船大師阿正師的說法,台灣早期的龍舟舟身裝飾有龍鳳,但無龍首龍尾的結構,1958年中興橋落成的時候,台北市向阿正師訂兩艘龍舟要辦比賽,並提及中國龍舟有首尾完整的龍形,故改良之後成為現在有龍頭和龍尾的龍舟造型。

蔡雪溪 1930年 扒龍船
回到噶瑪蘭的「二龍競渡」,沒有發令員、沒有裁判,也沒有固定起點,雙方把船划到河心,互相對齊就敲鑼表示出發。但只要有一邊沒有敲鑼同意出發,就不算數,得重新開始;又或者,某一方覺得不公平,即使拿到鎮港標或旗,也不算贏,經常比上一整天,甚至很多天。但參與二龍競渡的聚落相信奪旗者的隊伍預兆著平安豐年,除了划船亦會大宴賓客。早期多在閒暇時間舉辦,可長達十二天,而隨漢人移墾及統治者屢次更迭,日據時期競渡活動開始縮短,日期也逐漸與端午靠近結合,但不管是慶豐收、祭鬼神,或是驅邪避災和水上求生,都顯示了本島信仰靈活轉化的特性。
划龍舟從來都不是要贏過多少人,
是一群人、同舟共濟。
不管划的是什麼樣子的船,
約定一起去做好一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