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影
我不知道牠是什麼時候開始一直盯著我。
只是某一天醒來,我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和任何人對視。
手機螢幕上的未讀訊息堆成一座小山,像是無聲的警報,一遍遍提醒我有人在等我回應。可是,我沒有回應的力氣。那些訊息的文字慢慢失去意義,只剩下模糊的輪廓。我懶得伸手去解鎖手機,光是想到打開螢幕,那冰冷的光芒就讓我感到刺眼,彷彿一隻無形的手按在我的胸口,讓呼吸更加沉重。
牠在角落裡,靜靜地看著我。那不是一雙普通的眼睛,而像是無盡的黑洞,吸走我所有的光和希望。我知道,只要我抬起頭,就會和牠對視。那種感覺,讓我幾乎無法動彈。
我開始試著忽視牠。
開啟電視,螢幕閃爍的畫面像水面上斷斷續續的倒影,主持人的笑聲空洞而遙遠,從房間的一端飄向另一端,卻從不真正觸碰到我的耳膜。我盯著底部快速滾動的字幕,卻連一個字都無法記住。
廚房的鍋子裡,水已經燒開了,我卻連關火的動力都沒有。噗噗作響的水聲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刺耳,像心臟急促的跳動,讓我渾身緊繃。終於,我走向廚房,那一刻牠依舊矗立在黑暗之中不動,卻讓空氣凝結成厚重的霧氣。
我的胃在咕嚕作響,但那聲音裡沒有對饑餓的渴望,只有空虛和抗議。我煮的麵早已冷掉,筷子戳進去,麵條軟爛無力,像被歲月腐蝕的布料。第一口還沒嚼完,喉嚨就開始收緊,像有什麼在阻止任何東西進入我的身體。我無力地把碗裡的食物倒進水槽,碗與水的撞擊聲清脆又遙遠,彷彿發生在另一個空間。日子在無聲中崩解……我忘了昨天吃了什麼,也忘了自己上一次刷牙是在幾天前;牙刷上的乾牙膏如同化石般堅硬,提醒我時間的流逝已變得模糊。房間裡堆積的衣服散發霉味,卻沒有任何一件被洗過。家裡的燈泡壞了許久,也無人修繕,就這麼任由他靜靜的懸吊在那;夜晚變得更長,陰影也隨之加深。冰箱裡的牛奶已經發酸,卻被我遺忘在角落。我沒有力氣清理那些日常的瑣碎,任由生活在髒亂與混沌中逐漸失控。
每一個夜晚,我都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只要睡一覺,一切都會好起來。但我在冰冷的床單上翻來覆去,身體僵硬而無助。枕頭發出潮濕霉味,讓我感到窒息。我閉上眼,試著數呼吸,想像自己漂浮在水面上,輕輕搖晃著。然而每數幾下,胸口便如同被沉重的手壓住,無法將空氣吸入肺中。
那晚天花板映出暗影的波動。無聲無息,卻無比清晰。牠向前挪動了一步,靠近了我的視線範圍。我持續蜷縮著,想縮小存在感,讓自己消失在這片陰影中。雖然牠沒有觸碰我,但我知道,只要再向前踏一步,牠就能掐住我的脖子,阻斷我最後的呼吸。
有一天,我不知道是早上還是下午,或者說是晚上。對我來說都已經無所謂了,反正在這昏暗的房間裡所有的一切都沒了意義,包括時間。我坐在地板上,盯著自己手腕上的皮膚……
皮膚如薄紙般透明,青筋在表層細細跳動。我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那脆弱的表面,彷彿一不小心就會撕裂。突然腦海中閃過一幕畫面,拿起小刀,劃開皮膚。血液,會是什麼顏色的呢?會不會比眼前這個灰白的世界更加鮮明?
恐懼和好奇交織在一起,我的手開始顫抖。
終於……
我抓起床邊的小刀,刀刃劃過皮膚,劃出一道細長的紅痕。疼痛如寒冬裡突如其來的火焰,灼燒著冰冷的身體。鮮紅的血液緩緩流下,刺痛我的眼睛。
那一刻,我終於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突然,空間裡響起牠低沉的聲音:
「感覺還不錯吧?你喜歡嗎?我也喜歡。」
聲音像毒藥般在心底蔓延,令我蜷縮著,淚水和血水混合,心跳卻前所未有地清晰。
這一次,牠沒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