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蕃茄種子通過身體發芽】據說完結那天,去了谷公館藝廊看蕃茄種子最後到底發芽了沒(該展覽最後其實延長至8月2號)。

蕃茄種子之名,是一系列作品《番茄種子通過身體發芽》。它們用掛畫的方式配置、複合材料製作,顯示身體的私密輪廓意象。

蕃茄種子之實,是在上半部雕塑、下方含有生物裝置的作品《Selfing 1-3》。真的有蕃茄株在平台下方生長。你隱隱留意到:生長蕃茄的區域,其實沒有被明顯指定為作品的一部分。


《Selfing 1-3》本身是三組上色的銅像。銅製的花形,染上斑駁淺色,期初你以為是陶瓷。通過別人轉述知:摻著從蕃茄提取的紅色素,上色過程不易。銅製的花形,花朵交纏、沒有根、盤捲著莖來站立。
(而《番茄種子通過身體發芽》那組作品,是用處理廠的土做成媒介質,包裹畫有底色的畫布。土不是原來的污泥。展場有人特別過來說明。)


你後來瀏覽藝術家羅智信的個人網站,發現裡面歸檔著豐富的創作歷程、作品紀錄,有些作品曾在多處展出。在語言中,你又發現不是語言的其它訊息。
2016【開放容器】直接以氣味為器,同樣在谷公館。
2013亦「將西瓜、烤魚、青蔥、辣椒分別用於兩件作品中。」
「〈晚宴〉借插花技法插飾食材,甚至允許食材腐敗」(你想到另外一些食物設計展的案例。)
「〈即使她們從未相見〉只用了黃色與紅色的西瓜加上鏡面,以對稱、映射的語言去解釋關於「平行」的各種聯想,在古典嚴整的形式中創造出獨特的韻味。」(莊偉慈撰寫。所以他還用過真正的西瓜?)
通常,展場和策展論述都是乾淨無臭的,你不禁移動注意力,回想自己看了什麼。
通常,掛畫配置在藝廊中好逛的動線,不會被遮擋。這次展覽,掛畫型作品被一組佔據空間的裝置作品遮擋:巨大的隧道、譬喻著下水道(或是直腸)的《如果岩石保存被擊碎的聲音,污泥是否對通道還有記憶》。你在空間行走,彎腰穿過縮小的洞道,眼睛留意牆面上的那些作品有私密處意象、視線齊高。後腦勺則對著巨大裝置的外層,它外翻感強烈、質感像還在施工。這樣的外層非過失,看見細碎的葫蘆串掛件,你發現這是蓄意。



藝術家與形狀感官合作,與空間配置合作,與觀眾的平視/躬身/低頭/仰望合作,靈活地與材料合作、與隱藏技術合作、與策展人、空間、作品團隊。受新聞媒體報導。如此規模,有可能還承載某種酷兒身體經驗嗎?又為何展覽論述和作品的視覺張力,感覺力道有差?
你看見的作品,它們期待被乾淨抽象的論述包裝就夠了嗎?
污水廠的淤泥即使淬取至5%,仍是作品的基礎之基礎。然後有展覽,後來有觀眾看見論述。起初,要有污泥。
作的人先,將「一個與生命有關的東西」視為觀者能觀的物事。
這個物事不必要做為議題,或是關鍵字,或是可推廣的概念。這個物事是作的背面,被相信的,與一生有關的養分。可裝進其它概念裡面。可自交。可被挪去用。
你揣測:淤泥它承載著社會對於廢棄物、排泄物的污名想像,污泥被引入藝術空間,刺激「潔淨/骯髒」的社會分類系統。當污泥被述為「從陰翳之中汲取養分」,構成挑釁嗎?
你又揣測:那組裝置入口與出口(其功能可變)指涉隧道/直腸,非關生育的身體快感實踐。進場你抬頭看燈光,鑽出你彎腰蜷躬。當體感被述為「性別定義與認同的流動性」、「人體的孔洞、凹陷與腔室」,構成消音嗎?
你再揣測:Selfing 自交,植物的「自交」策略,自給自足。被述為半句「流動性與可變性」,是一種索引標籤,同時暗喻又架空了生命本身的潛能嗎?這描述,發揮著作用嗎?


你聯想:「污水處理」涉及的是最底層的環境勞動,那些處理廢棄物的工作者也有身體經驗吧。將勞動痕跡轉化為藝術媒介,美學化,有什麼被———了嗎?
你又聯想:煉金術、污水廠,本來都是「你也不敢碰」的、比喻起來很有趣的邊緣知識、流淌的盡頭。(電影《忐忑》從地下墓穴起述,以水溝蓋為結尾。As above so below 這句煉金術名句被引爲片名。煉金術一詞被用在這檔展覽和近期許多地方)。
你再聯想:吳煦斌的文集《牛》在每個篇章出現類似的幾件物事,父親,樹木,手,石,蛇,那是他人可以不理解,觀者依然能觀的物事。羅智信的材料實驗,這麼多年,也有類似的物事貫徹。
創作行為從來皆是有代價的,甚而可謂是代價高昂的。如果你也創作,你會想趁此機會去表達自己的生命、在此世間走過的路、與世界寰宇相繫的位面。
那不只是擺在展場的創作履歷。
材料複合的精細掌握/失控、疑似有所保留的酷兒意象,自交作品放在蕃茄苗圃上方的空間寓意……,你覺得他擅長越過語言。如果話語總是位於視野大陸的中土……,材料、空間、組合它們的技術與論述未言的思覺,可能就是視野大陸的生態,的邊緣,的懸置,那些語言無法觸及的。從未消散。以材料複合和空間隱喻構築無言的(邊緣身體生態)。
隱喻地用展出抗拒一種標籤,透過嚴謹自洽的組裝,允許材料表達、深透進各種空間,fine art ,or not ,it’s all fine.
他也已有能力將自己的作品規模化、協力製造、自建維護檔案紀錄、允許被新聞媒體宣傳。你想到,閉門創作已是陋習神話。作品和觀眾之間從來都有一整個順利運轉的系統。那個系統,決定有多少可能的你,能夠看到作品。
所以這裡,沒有人提及酷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