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怎麼在這?」李大仁滿臉驚訝地看著眼前之人。
「嗨……李、李大哥……」,化名為徐文的朱柔萱滿臉通紅,怯怯地向李大仁打了聲招呼。
「大仁,你東西買好了嗎?咦?這位是?」趙元芯自雜貨鋪外走進,正要問李大仁東西是否已齊,目光一撇,卻瞥見站在他面前的,竟是一名女扮男裝的少女。
「此處不是閒聊的好地方,隨我來,咱們去隔壁條街的『茶香四溢』。」李大仁低聲說著,順勢朝朱柔萱使了個眼色。
這個眼色,朱柔萱再熟悉不過。她微微點頭,待李大仁離開雜貨鋪後,便拉著平氏朝相反方向離去。
平氏雖不明所以,隨行的秘衛們卻早已訓練有素,瞬間明白李大仁的用意,立刻通知駐點於「茶香四溢」的同僚,將店內所有包廂全數包下,只留其中一間,供武宗皇帝一行使用。
約莫十來分鐘後,四人齊聚包廂內。小琦與小君身為侍女,只得守在門外,包廂中僅餘武宗皇帝、平氏、李大仁與趙元芯。
茶點上桌、門扉關妥,李大仁急切問道:「小妹,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連當初在戶部尚書面前逐條拆解稅律都能從容應對的朱柔萱,此刻卻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解釋。
「妳不是被皇帝納進後宮了嗎?」李大仁追問。
聽得此言,朱柔萱這才恍然大悟。當初徐壽彥在通州城外救下她與李大仁時,李大仁因徹夜苦戰,身負數十刀傷,血流如注,終在確認她與顧炎寺等人平安後,便當場昏厥。
朱柔萱原欲留下照料,卻被魏國公與秘衛長勸回,要她即刻返京,以安太后與朝臣之心。她知此舉乃當下最佳之策,只得隨秘衛連夜返京。
其後,徐壽彥代替皇帝,為感念李大仁救命之恩,於通州衛指揮使府設宴款待。席間,李大仁問起徐文,徐壽彥卻撒了個謊:「我那小妹,前陣子已被皇帝納入後宮。」
聽聞此訊的李大仁,心灰意冷,意志頓失,頹然數日,爾後方轉而專注於武官科考,並設法助趙元芯脫離官奴身份。
「因、因為皇帝出巡啊。他帶著一堆嬪妃來大名府,東逛逛、西看看。這兩日他……那個……整天都在與大臣們議事,所以就說讓我們這些嬪妃出來走走逛逛,免得悶在行宮裡悶出病來。」
見李大仁順勢給了台階,朱柔萱也趕緊接話,編了個小謊。
「哦~原來如此。」李大仁點點頭。
此時,趙元芯湊近,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李大仁一拍額頭:「唉呀,太久沒見小妹,差點忘了。來來來,跟妳介紹,這位是我府上的管事,趙元芯。小妹,妳身旁這位是?」
「這位是我的……侍女長,你可以稱她為徐夫人。」朱柔萱忙不迭介紹。只是「趙元芯」三字,聽來總覺耳熟,彷彿在哪份奏章上見過。她暗忖:「一個區區府上管事,怎會名字出現在奏章裡?」
不過平氏倒是很快地活絡了四人之間的氣氛,也趁著閒談時悄悄觀察。這位看來已有三十出頭模樣的年輕男子,竟然年僅十九、二十歲,只比自家女兒年長一歲。大約是久經沙場的歷練,使他渾身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滄桑沉穩之氣。心頭一鬆,覺得兩人年歲相當、談話投契,自己的憂慮或許是多餘。
然而,作為母親的直覺,仍讓她敏銳察覺:李大仁與那位趙管事之間的互動,似乎並不僅止於主僕關係。這事,得回宮後與女兒好好說說。
此刻,看著女兒露出久違的笑容與羞怯神情,平氏心中一軟,決定讓她好好享受這短暫的相聚時光
「李大哥,你若來京師,只要修書一封,交給『六十雜貨』的管事,少則兩天、多則四五日,我們就能見面啦!」朱柔萱笑嘻嘻地將聯絡方式寫在紙上,封入信封,交給李大仁。
李大仁雙手接過,放入懷中暗袋,重重點頭:「文妹,大哥一定會記得此事。妳在後宮中,萬事小心。」
「我會的。大哥,你在戰場上也務必多加保重……一定要活著回來。」朱柔萱話音剛落,不顧平氏與趙元芯在場,立刻緊緊抱住李大仁。直到平氏輕咳一聲,她才依依不捨地鬆手。
回到行宮寢殿,洗去一身風塵後,武宗皇帝獨坐床前,沉思道:「趙元芯……這名字,怎麼這麼耳熟,我肯定在哪裡聽過。」
扮作侍女的秘衛長低聲提醒:「陛下,趙元芯,是黃展之妻。」
「黃展?」朱柔萱眼神一凜,立刻想起大運河上那一晚。
那夜,黃展於運河上意圖對她不軌。她當場刺死黃展,並將屍體推入河中。
事後她餘怒未消,便召來秘衛:「我親口對黃展說過,將其妻女貶入教坊司。我說到,就要做到。你去暗示秦指揮使,把黃展的死因改成通敵,讓刑部與大理寺將其妻女一併貶入太常寺教坊司。此事若辦妥,長安衛指揮使之位就是他的!」
其後,事情如預料般發展:秦指揮使捏造黃展通敵,將其妻女妻女一併貶入教坊司,最後順利接任長安衛指揮使。而魏國公為拉攏李大仁,動用朝中人脈,促使太常寺將已淪為天香苑官妓的趙元芯,轉為通州衛指揮使府的官僕,最後,身為指揮使的徐壽彥順水推舟,將她「調派」至李大仁府上。
「怎麼會這樣……」朱柔萱心頭一震,沒想到趙元芯竟仍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眼前,還寸步不離的待在她喜歡的大仁哥身邊。
武宗皇帝生平第一次嚐到「吃醋」的滋味。
她想要叫秘衛去強令太常寺將趙元芯調回天香苑,卻被平氏攔下。
「萱兒,此事不可。」
「為何不可?」
平氏將今日觀察所得,娓娓道來,最後下了結論:「兩人關係非比尋常,絕非僅止於主僕之情。李大仁,絕對喜歡趙元芯。」
「那我該怎麼辦?」生平頭一次與他人爭奪心上人,武宗皇帝竟慌了手腳。
平氏輕拍她的大腿,柔聲安撫:「妳先放寬心,讓秘衛查清楚再做打算,好不好?」
朱柔萱點了點頭。隨後,在四下無人之際,平氏低聲提醒:「妳得有心理準備,妳與大仁之間,遠比妳想的複雜。妳不能明目張膽地下旨助他,只能等…」
「等他走上政事堂,對吧?娘。」朱柔萱輕聲接話,眼神堅定,「我要相信大仁哥,他總有一天,會穿上高官朝服,親自來見我!」
夜晚,燭火搖曳,映照著趙元芯心事重重的臉龐。
自李大仁自山東歸來後,兩人歡好頻率愈發頻繁,幾乎夜夜不缺。每回她都難以抗拒,任其在體內釋放慾望。
若非今晚以身體不適、發炎為由推託,恐怕又是一夜需索無度。
都怪自己,把李大仁寵壞了。可也正是因為他,自己方得脫離天香苑,不必每日被陌生男子糟蹋。
「唉……」趙元芯幽幽嘆了口氣。
今日見到徐文那一刻,她想起黃展生前所言:即便是嬪妃,若皇帝賞賜,也可賜予功臣為妻,若李大仁將來立下大功,皇帝問他想娶何人,他會不會回答:「請將徐文賜與微臣為妻。」
自己見那徐文,年方十八、落落大方、談吐得宜的樣子,不得不承認,她才是李大仁妻子的最佳人選。
想到這裡,心底那個聲音再次提醒自己,別忘了,自己在官府典籍上,仍掛著官妓身份。若官妓懷孕,罪責重大,連累的不止是自己,還有大仁,
而從前還算僥倖,每月天葵準時報到。但若真有個萬一?
「不能再這樣了啊,元芯。」她看著桌上那碗難聞的黑色藥汁,鼻頭一皺,最終還是閉眼,一口飲盡。
那張藥方,早已燒成灰燼。紙上最後的字跡,尚在她心中盤旋:「此乃婦人專用避子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