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仁脫下頭盔與甲冑,走到一旁,抓起掛在樹枝上的毛巾,拭去滿頭大汗。他望向遠處第三衛正在操練的士卒,眉頭皺得死緊,不由得長嘆一聲。
一營指揮使顧炎寺與二營指揮使張力安也湊了過來,正好和他並肩而立。
「這樣不行啊,老……咳,都尉大人。」顧炎寺差點脫口叫了「老大」,但瞥見周圍士兵在訓練,還是改口了,「這些新兵,底子實在太薄。」
「對啊……唉,大人能不能和指揮使反映一下,換一批資質好點的?再這樣練下去,我們連合格邊都沾不上啊。」張力安搖頭歎氣。
李大仁把毛巾搭回肩上,搖了搖頭:「別想了。說白了,這批補充兵的資質,也就59分跟55分的差別,反正都不及格。」
他語氣裡透著無奈。誰叫第三衛是整個龍驤軍中,唯一被重建兩次的部隊。
第一次,是夏維村之戰,全衛倖存不足千人。
第二次,是青州之戰,更慘,僅餘八百,能戰者不到五百。
如今,轉運使劉洋平竭盡所能,把人數補回來,卻也讓第三衛戰力急速往下墜。李大仁只能下令強化訓練,務必要在六月底的全軍整合測驗中,奪下前兩名。
「四營指揮使的空缺……大人您怎麼安排?」三營指揮使朱勇走來,提出李大仁近來最頭痛的問題。
原任四營指揮使田文,在高塘縣之戰身中四刀,刀刀見骨,雖然撿回一條命,但短期內回不了部隊。
「我覺得陳巍不錯。」顧炎寺馬上接話,語氣裡帶著一點期待。
李大仁瞇起眼,沒立刻回應。他一向不喜歡讓整個單位變成自己人的天下,他需要有人唱反調,這樣才能聽取更多意見。
「我沒意見。」張力安聳聳肩,他雖然不是李大仁那一派的,但共事久了,也覺得這些人沒什麼心機,豪爽直率,相處起來沒什麼負擔。而且李大仁處事公平,誰上位,他也無所謂。
李大仁揉了揉太陽穴:「我再想想。先讓第一隊的隊長張凱代理四營,臨時頂一下吧。」
眼看休息時間結束,他拍了拍手,聲音一轉,渾厚而堅定:「好了,休息時間到了!都回去帶兵訓練!這次綜合評比,我們一定要進前兩名!聽到沒有!」
「是!」
「都尉大人。」
李大仁正準備邁步走向訓練場,突然背後有人喊了一聲。他轉頭看去,是轉運使劉洋平的傳令兵。
「怎麼?」李大仁停下腳步。
「奉轉運使口諭,請第三衛指揮使與營指揮使大人,於下午四點,準時前往本部第二會議室參加會議。」
「知道了。」
下午四點,龍鑲軍本部第二會議室。
劉洋平早早已經到場,會議桌上整齊地擺好了名牌,清楚寫著每一位與會者的職銜與姓名。
不一會,各衛的指揮使與營指揮使陸續進入,依名牌就座。
見人已齊,劉洋平示意傳令兵將準備好的書籍分發下去。每人桌前,很快就堆了一大疊書:
第一冊是律令,包含《刑律》、《民律》、《行政律》與《稅務律》;
第二冊是基本教科書,四書與五經。
第三冊則是策論,篇目有《論唐宋官制》、《論公平稅收的重要性》、《論商業發展與土地兼併》。
「好了。」劉洋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目光掃過全場,「我直接切入正題。大家訓練了一天,想必也累了,我就不多廢話了。」
他的聲音平穩,語氣卻不容置疑。
「先說說本朝的武官制度。最高的是上將軍,接著是左將軍、右將軍與衛將軍。不過,這四個頭銜,得累積相當巨大的軍功,歷來除了成宗朝那位八下西洋的鄭姓太監,死後追封左將軍,其他人,想都別想。」
會議室裡,眾人一片沉默。
「往下是征鎮平安四方將軍,從征東將軍到安北將軍,共十六個軍銜。再往下,是五方護軍,中左右前後,中護軍為首,後護軍為末。」
劉洋平頓了一下,緩緩踱步,繼續說:
「接下來是都尉與校尉,還有本朝太祖的起家官和仁校尉。這些,才算是有品秩、有俸祿的正式軍職。」
「至於什麼護國將軍、天威將軍,那些不在品秩內,掛名好看,沒錢拿,不要當真啊。」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語氣一沉。
「說這些,是因為接下來的事,才是重點,各位務必聽清楚。」
他邁步走到會議室正中,視線逐一掃過眾人,正色道:
「按祖制,非文人不得統兵。律令明言,凡地方一級衛所,指揮使以上官職,必須擁有『賜同進士出身』。」
眾人一片錯愕,會議室裡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何為一級衛所?」劉洋平自問自答,「以河北道來說,天津、通州、保定、大名、河間、薊州;山東道則有德州、青州、兗州、萊州、登州等。再往上,是各道兵備使;再往上,則是即將設立的鎮守府,或皇帝親任的鎮守將軍,比如總督三邊防務的將軍,最高則是五軍都督府的都督。」
「二級衛所指揮使,至少要都尉。一級衛所指揮使,最低也要前後護軍。」
「兵部為了替你們省事,乾脆訂了死規矩:想晉升護軍,就得參加科考。只有考上『賜同進士出身』,才能晉升,明白了嗎?」
劉洋平頓了頓,特意加重語氣,補充道:
「龍鑲衛與神策軍,也是同樣的規矩,唯有護軍以上,方可擔任衛指揮使,中左右護軍以上,才能擔任軍副指揮使、職方使、轉運使一職!」
李大仁整個人還沒回過神,突然轉頭看向身旁的周憲,因為周憲剛好是龍鑲軍副指揮使其中一人:「周憲,你有?」
周憲神情有些尷尬,輕聲回道:「下官不才,孝宗弘治年間,乙等進士。」
「什麼?」李大仁一愣,簡直不敢相信。
「乙等進士,比『賜同進士出身』還要難考!」他瞪著周憲,滿臉驚訝,「你你你!居然是乙等進士!」
劉洋平一拍桌子,聲音打斷了眾人的驚呼。
「行了,別在這裡嘰嘰喳喳!回去,抓緊時間讀書!尤其是你們這些衛指揮使們,搞清楚,你們現在只是站缺,用白話一點講是代理,考不上,你們連衛指揮使的椅子都別想坐穩!」
李大仁看著這場景,忍不住揉著額角嘆氣,轉頭對四位營指揮使說:「唉,這仗靠刀靠槍,總有一天還是得靠腦袋。要是能用腦袋升官,總比拿著命上陣殺敵來的好。所以啊,你們也別抱怨啦!我去把周憲那傢伙拐來,當第三衛的老師,白天訓練、晚上上課!」
這話正巧被走過的劉洋平聽見了,笑著說:「唷,李指揮使,還想把周憲拉去當你們的老師啊?」
李大仁一臉尷尬:「轉運使,這不是沒辦法嘛,總不能光靠自己亂背。」
劉洋平笑了笑,從袖裡抽出一份名單,慢條斯理地說:
「放心吧,這事,魏國公早替你們想好了。他已經從京師、通州、徐州三地,調了數十名國子監生,等人一到,開班授課,你們這些人,全都有老師教,保證連策論至少都有60分!」
這話一出,整個會議室頓時一片歡呼。
「真的?!國子監生會來教我們這些人?那這回有救了!」
「終於不用再拿著《孟子》當軍令背了!耶!」
李大仁也忍不住笑出聲,拍著書本說:「還好有轉運使幫我們操心……」
劉洋平哼笑一聲:「操心?魏國公的原話是,誰要是考不上,官職保不住,回家種地放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