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第二章 南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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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廷議的日子,參加的人除了武宗皇帝與所有內閣大學士外,還有被指定要參加的戶部與兵部尚書。

「這次稅銀繳納的進度如何?」武宗皇帝看著戶部尚書呈上來的奏章,一邊問道。

戶部尚書先看了前任戶部尚書、如今的內閣首輔、中仁殿大學士一眼。後者微微頷首,用眼神示意他如實稟報。戶部尚書只得硬著頭皮道:「入不敷出。」

「入不敷出?」武宗皇帝眉頭微蹙,目光銳利起來。「為何?」

「邊軍。」戶部尚書吐出兩個字,「此前積欠邊軍餉銀三個多月,總額逾百萬,若非三邊總制以下的文武官員聯名掛保,承諾本月內撥銀,邊軍恐怕早已生變。」

「所以這批稅銀,全數撥作餉銀之用?」邊軍驕橫難以控制,這事皇帝雖早有所聞,但聽到要譁變這事,仍不禁心頭一緊。這些邊軍是防禦北蠻的中堅,萬一真的發生,後果不堪設想。

「是的。」戶部尚書低聲道。

武宗皇帝沉吟半晌,問:「那第二批稅銀何時可入庫?」

「預計九月上旬。」

「九月上旬?為什麼這麼久?」

「德州碼頭在此前遭遇破壞,現正修復,預計八月上旬完工。完工後尚需半月測試運作,中旬方可全面啟用。加上第二批稅銀數量龐大,沿線又須重兵押運,種種因素疊加,預計九月上旬方能抵京。」

「……」武宗皇帝沒有立刻說話,只是低下眼,望著那堆文書。她知道,那場爆破,是他幹的。那個她牽掛至今的男人。

她掩住嘆息,翻開兵部的奏章:「河南的戰事如何?」

兵部尚書也望向自己前任,如今的西平殿大學士。後者微微一頷,尚書只得如實回道:「僵持不下,暫無進展。」

「僵持不下?為何?」

「洛王重兵駐守彰德府,由其手下征東將軍曾善堅守,多次擊退魏國公的攻勢。商丘府的戰況也不樂觀,鄂國公奏稱,京都三大營潰敗糜爛,遠超預期,目前全靠徐州衛、亳州衛與宿州衛死撐,方能與寧王軍對峙。」

西平殿大學士補充道:「國公認為,寧王主力或不在商丘,而在安慶府。」

「安慶府?」武宗皇帝的目光落在近侍新掛上的地圖上。

「是。安慶府地處長江之側,水路兩日可至京都,形同京都西大門。若此地失守,敵軍可沿江直襲京都,兵鋒直逼江南財稅腹地,遼王與寧王必先全力奪之。」

武宗皇帝點著地圖問:「鳳陽府不是長年有派一支駐軍在那?難道不能用來協防安慶府?」

兵部尚書一時語塞,西平殿大學士替他接話:「鳳陽雖設中都大營,然該營已形同虛設。京都三大營尚且潰敗,中都大營情形……恐怕更糟。」

鳳陽府,本朝發跡之地、太祖的故鄉。王朝建立後,除京師府(北都,有時亦稱北京)、京都府(南都,有時亦稱南京)外,鳳陽亦設府(中都,有時亦稱中京)。

此地雖不如京師與京都有三大營鎮守,自建國以來便有一支名為「中都大營」的軍隊駐紮其地。

武宗皇帝眉心微皺,問道:「江南各道尚可調用多少兵力,朕是說,可以用來打仗的兵力?」

兵部尚書垂首,無言。

西平殿大學士低聲道:「鄂國公曾言,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武宗皇帝冷笑一聲,心中暗罵幾句後,終於闔上奏章:「擬旨,免去鄂國公的京都三大營指揮使之職,改任鳳翔軍指揮使、鳳陽鎮守府鎮守將軍並節制安徽道與鳳陽府諸軍務。該新軍的職方使與轉運使,由兵部會同鄂國公推舉人選,內閣大學士們審議後定案。」

她頓了一頓,又道:「鳳翔軍編制仿神策軍,下設第一衛到第六衛,兵源自京都三大營、中都大營、江西道與安徽道各衛所之精銳步卒,餉銀從第二批稅銀中撥付。」

「在新軍可以上場作戰前,不管怎樣,責令鄂國公、京都兵部尚書、京都府鎮守將軍、江蘇道、安徽道與江西道等三道兵備使,務必將逆軍擋在安慶府城下,朕不相信,江南各道衛所,拼湊不出一支可以作戰的軍隊!」

「罷鳳陽鎮守府將軍、中都大營指揮使、職方使、轉運使等四人之職,命京都府兵部、刑部即刻拘捕,押解京師,朕要親審其責!」

「命羅成炫為新任運河防禦使,嚴守運河防線,不得讓逆軍再渡運河寸步!」

「戶部尚書,下月廷議,朕要一份國庫收支明細,朕要弄清楚,年入千萬的國朝,究竟錢花到哪裡去了!」

她站起身,語氣轉為冷厲:「三日後,朕將出京,最終至大名府,親自犒賞前線將士!」

眾臣面色驟變,紛紛欲言又止。

武宗皇帝搶在他們開口前斬釘截鐵地說:「這不是要與爾等商議,而是朕已決意如此。照旨行事便是。」

這話落地,殿內靜得只剩一口氣聲。諸大臣知道武宗皇帝年紀雖輕,但說出來的話絕無商量之意,只好齊聲拱手:「遵旨。」




數日後。

武宗皇帝一行人抵達大名府。每日行程無非是那幾樣:上午接見當地文武官員,滿臉笑容地勉勵一番;下午前往禁軍軍營,發表訓詞、賞賜將士;到了晚上,則是在群臣圍坐之下大宴三巡,酒過數盞,話語不外乎國政軍事,虛與委蛇,應付到底。隔天巡視府州縣,察看民情風俗,再從頭輪一遍。

如此日復一日,讓武宗皇帝疲憊得幾乎喘不過氣。每日回到行宮寢殿,屏退左右近侍後,便癱坐在軟墊上,整個人像沒了骨頭,動也不想動。

這天,寢殿裡靜得只能聽見燭火輕微的跳動聲。門口忽然傳來細細的腳步聲,平氏輕輕走了進來,順手將門掩好,輕拉上窗簾,確定外頭看不到裡頭的光景,這才湊近,低聲喚道:

「萱兒。」

閉著眼假寐的武宗皇帝聽見母親的聲音,睜開眼,看見熟悉的身影,原本想要撐著身子起來,卻被平氏快步走上前,按住肩膀,柔聲說:

「別動,我知道妳累了,乖,躺著休息,娘坐在妳旁邊就好。」

「好累喔,娘……沒想到當皇帝,居然有這麼多事要決斷、要處理……我真的好怕,也好累。」

能在母親面前卸下偽裝,閨名朱柔萱的武宗皇帝總算不用再自稱「朕」,語氣也變回了少女的模樣。

「我知道,都是妳爹出的這個荒唐主意,非得讓妳女扮男裝,頂著天子的名頭。」平氏心疼地扶著女兒坐起來,坐到她背後,俐落地解開朝服、裡衣,最後解開胸口那層束得緊緊的棉布。

「呼~~終於可以好好呼吸了。」束縛一鬆,柔萱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看著自己胸前的柔軟曲線,忍不住苦笑:「原本以為綁著棉布,胸就不會再長……結果越綁越大。再過幾年,朝服怕是遮不住了,哈哈。」

「讓娘看看。」平氏笑著,伸手輕輕摸了摸女兒的胸口,像是在確定尺寸一般,語氣柔和:「應該差不多了,女子十五歲,發育也快定型了。娘記得當年自己,這時候該長的也都長齊了。」

「可娘那時,還能名正言順當個女兒家走動。我卻得扮成男子……」柔萱舉起水杯喝了口水,聲音越說越輕,最後終於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平氏遞上手絹,靜靜等她把淚水擦乾。

「娘……其實也別怪爹。」柔萱抬起頭,望著燭火輕聲道:「要不是我接下了這皇位,今日我們母女倆……說不定早就被新皇送去北蠻和親了。」

平氏聽著,輕輕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母女倆肩靠著肩,靜靜坐了一會,誰也沒再出聲,僅靠著彼此的體溫,讓心慢慢安穩下來。

過了片刻,柔萱輕輕抬起頭,語氣終於有了點少女的輕快。

「對了,娘,明後兩天剛好沒什麼事,要不要咱們微服出門,去城裡逛逛?」

平氏聞言,眼睛一亮,笑著點頭:「好啊,娘待在後宮都快發霉了,這主意好!」

正說著,餘光一瞥,桌案上放著的一封密柬落入了她的眼裡。平氏嘴角一挑,裝作不經意地問:

「還是說……妳是想順便去看看,妳那個『大仁哥』?」

「娘!」武宗皇帝雖是天子,畢竟也才十五歲,情竇初開的小女兒心思被自家娘親拆穿,臉頓時紅成一片,嬌嗔地跺了跺腳,索性把臉埋進平氏的懷裡,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平氏笑著輕拍女兒的背,語氣裡滿是寵溺。

「好,娘也想看看,救了我家寶貝女兒,還護她一路回通州的大英雄,究竟長什麼模樣。若有機會……」

「娘,不會有機會的。」柔萱從平氏懷裡抬起頭,望著燭火,語氣幽幽地說:「我是天子,他是大臣,哪有天子下嫁大臣的道理。」

「妳怎麼知道,不會有機會?」平氏用指尖輕輕托起女兒的下巴,直視著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認真地說:「我家女兒這麼聰明、這麼漂亮,總會找到自己心裡想要的良人。他若真有心,自然會諒解妳的苦衷。若不行,再找就是,天下男子這麼多,總有妳喜歡他、他也喜歡妳的那一個。」

她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堅定:「再說,當年武則天還不是第一個當女皇的人?她未必沒有和妳一樣的念頭:女子怎能當皇帝?可結果呢?她當了,也做得很好。所以……」

「我也可以。」柔萱眼裡亮了起來,握緊了拳,嘴角帶著堅定的笑容:「機會是人創造的。既然我已經當了第一位女皇帝,為什麼不能再做個,第一位下嫁大臣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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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幻想轉成文字,好難的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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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虛假,幻想為真
2025/06/21
「……是夜,王府溫泉波光粼粼,竹林間呢喃輕喘。李大仁與趙元芯終於明白,世間萬里江山,不敵眼前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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