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把天烤得發白,林家別墅的草坪像新換上的綠絨毯。噴泉細碎地落進錦鯉池,水光一閃一閃,像有人在水底拉起一條銀線。長廊盡頭,黑色的鋼琴蓋微掀,白鍵里卡著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便簽,圓滾的字跡寫著:「等你回來一起練四手聯彈。——紫瑤」。
車道上,兩輛車已經排好,銀色拉桿一排像直立的小兵。保母阿姨追著把最後一盒提拉米蘇塞進冷藏箱,口罩裡都透著忙亂的熱氣。沒辦法,這是她家少爺最愛的甜點,不論什麼天氣,什麼星期。
「你真的要去加拿大啊?」13歲的林紫薇把籃球在草地上拍到「piang,piang」作響,腳尖一挑,球又跳回掌心。 “這麼遠,FaceTime也會lag one leh。”
「是溫哥華Vancouver。」李景曜趴在鞦韆上,整個人倒掛下來,「但我會給你們寄雪景照片,還有超厚的漫畫!哇,聽說雪可以堆到膝蓋那麼高耶!”
“寄漫畫可以,”林紫薇雙手叉腰,“但是你欠我的一場一對一,別以為飛到地球另一邊就取消。No way。”
李景曜「啪」地從鞦韆上跳下來,站直,鄭重其事伸手:「Deal!」兩隻小小手很像大人一般握起了手,好像成交了幾百萬生意似的。
不遠處,李景澈正低頭把棋盒揣進背包,指腹在木棋上滑過,像在摩挲一張無形的地圖,也像是在回憶什麼。林紫瑤抱著書站在樹蔭裡,指尖壓著書脊,聲音輕得像落進草裡:“你們……什麼時候回來?”
「看爸的專案週期。」李景澈抬眼,薄薄一笑,「可能很久。你繼續第一名,我回來再和你比。」他停了一下,又慢條斯理補刀,“當然,你也可以給我留點追趕的空間。”
“我不需要你讓。”林紫瑤垂眸,輕輕合上書,“我會認真讀書,等你回來認真輸。”
李景曜「哇」了一聲:“姐姐好兇,但我喜歡。”
風把院子裡的風鈴吹得「叮鈴」作響,像在為這晝夜拉長的告別伴奏。大門外,兩位爸爸剛結束電話,彼此握手,提到“新項目”“供應鏈”“分部設立”,語氣平穩,像所有的分別都有章可循……除了孩子們這場。
他們是從穿紙尿布開始就一起長大的。因為林家和李家在KL算是數一數二的高等家室,尤其兩家爸爸更是生意上的來往,再加上兩家媽媽懷孕週期很接近,因此關係特別好都互相照顧。兩方家長有時候更是打趣說要定娃娃親,可是看著四個小孩從小鬥嘴和不依不饒對方的架勢就此作罷,讓他們小孩子自己做決定。
6歲那年,林家的芒果樹第一次結了果實。大人們在涼亭裡喝茶聊天,四個小孩湊在樹下研究哪一顆最甜。李景曜踮著腳都搆不到,急得把手臂往上伸得像風車。李景澈搬來小板凳,瞇眼估算角度:“從光澤看,左邊第二個成熟度更高。”
“聽起來很會,但你夠不著。”林紫薇把校服裙一撩,利落往樹上一攀,“看我!”
「薇薇,小心翼翼!」林紫瑤話還沒說完,「噗通」一聲,人和芒果一起掉進花叢,葉子上抖下一排光點。她匆忙蹲下幫妹妹拍土,難得提高音量:“你就不能慢一點?”
“慢一點就不是我啦。”林紫薇哼了一聲,把芒果塞進姐姐懷裡,“給你先吃。”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們家的腦子,我要保護腦子,明白?”她又偏頭沖李景曜挑釁,“你,等我手好一點,1v1。”
李景曜微笑點頭,眼眸裡散發著的是說不出的感覺。
同一年年底,四個人在客廳搭了「海盜船」。沙發靠墊是船身,茶几是甲板,窗簾繩是「升帆」。林紫瑤用彩筆畫了航線圖,筆直地把「藏寶島」圈在角落。李景澈拿著計算器當“望遠鏡”,一本正經:“如果我們每十分鐘繞客廳一圈,兩小時後一定會被阿姨趕出去。”
“那我們就快一點!”李景曜把小海盜帽往下一壓,嗓門拉高,“出發!”
不到五分鐘,阿姨就從廚房探出頭:“哎喲我的花瓶!”
花瓶沒有碎,海盜船被勒令靠岸。四個孩子擠在沙發縫裡笑成一團。後來很多年裡,他們都記得那種笑聲,像汽水開蓋,嘶的一聲,甜氣湧上來。
9歲那年,鋼琴室第一次對外開放「演奏會」。林太太把親戚朋友請來,圓凳上坐的是林紫瑤,指尖落下Yiruma《River Flows in You》。她的肩背挺直,手腕穩,連呼吸都像跟著節拍走。
“嘿,我告訴你~”林紫薇在門口壓低嗓音,興奮到跺腳,“我有新舞步!”
「這是鋼琴演奏會。」李景澈適時提醒。
「那我是特別嘉賓。」她眨眨眼,下一秒真的在琴凳旁跳起街舞,腳步俐落,手臂切風。賓客們先是一愣,隨即鼓掌。林紫瑤抿笑,一邊繼續一邊往左挪半步,為妹妹留出位置。曲終,掌聲落下,林父輕咳:“嗯……融合,也是一種風格。”
“你看吧。”林紫薇小聲得意,“我就是風格。”
李景澈的眼眸閃爍著不一樣的光芒,一根弦好像輕輕波動…
11歲春天,錦鯉池邊有一隻小青蛙被卡在石縫裡。李景曜第一個發現,急得眼眶都紅:“它會不會缺氧?”
“等一下。”林紫瑤把髮夾取下,輕輕撬動石縫,“給我一點點空間。”
“這青蛙如果懂人情味,現在該感謝你。”李景澈側身蹲著,像在觀測實驗,“不過它也許會跳走,不會給你簽名的。”
「簽名要你給。」林紫瑤沒抬頭。
“我?我簽‘物流’的單比較多。”
石縫一鬆,小青蛙「咚」地跳出來,濺了他們一臉水。李景曜笑到後仰:“超酷!”
這些瑣碎的光影,在今天突然變得鋒利,像是把每個笑點都釘在記憶裡。
李母忽然從玄關走出來,手裡拎著一個小木盒:“等一下,這個你們帶上。”
「什麼啊?」李景曜接過,打開一看,是四個手工做的小鑰匙圈:鋼琴、籃球、棋子和足球。
“媽,你還蠻會挑的哦。”李景曜笑,“這不就是我們四個的標誌。”
林紫薇歪著頭看了看:“不如我們互換吧,這樣以後見面才知道還記不記得彼此。”
沒人反對。四隻手伸進去,鑰匙圈在掌心間傳來傳去,像一場小小的交換遊戲。等到最後,誰拿到了誰的,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清楚。
“記住哦,”林紫薇揮了揮手裡的那枚,“以後見面,先驗貨。”
「Sure。」李景澈淡淡應了一聲,目光卻在一瞬間深了下去。
“時間差不多了。”李父看一眼表,伸手揉了揉兩個兒子的頭髮,“去跟大家道別。”
李景曜一步三跳地衝向林紫薇,“我要把這顆Lucky coin 給你。”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枚發亮的硬幣,“這是我踢球進第一個球那天撿到的。你帶著它打球就不會被帽。”
“誰會被帽?”林紫薇接過,抬下巴,“我可是隊長。But thanks,我會keep住它。”
「那我呢?」林紫瑤望著李景曜,眼裡藏著一片月光似的溫。
“你…。”李景曜撓頭,認真地把自己的漫畫書籤抽出來塞給她,“這是我最喜歡的角色。他每次都能找到同伴。我覺得你也會。”
“我已經有了。”她輕聲說,“你們就是。”
輪到李景澈。他站在兩姊妹面前,視線在她們之間停了一拍,最後落回林紫瑤。
「我想帶走你的什麼。」他像是在自問,「帶不走成績,帶不走書證……那帶走這張可以嗎?」他指指她書裡夾著的那張鋼琴便條。
林紫瑤愣了一下,點頭:“可以。但你得還給我。”
“當然。”他把便簽收好,薄唇一勾,“我不會賴賬。”
林紫薇在旁邊“嘖”了一聲,作勢要沖他揮拳:“餵你別欺負我姐啊。”
“我是在立契約。”李景澈慢條斯理,“等我回來,四手聯彈,順便比一場辯論。賽題你定。”
「好。」林紫瑤握緊書脊,像握住了某種秩序。
保母阿姨在遠處招手:“少爺要上車了….”
四個孩子齊齊抬頭,風從屋簷掠過,風鈴清脆。那一瞬間誰都沒有哭,但每個人的眼睛都像含著一小碗水。
“最後一件事!”林紫薇忽然開口,語速快得像要追上時間,“把手伸出來。”
四隻小手一齊疊在一起。她用記號筆在每個人的手背畫了一個小小的紫色閃電。 “這就是我們的mark。No matter where,我們都在同一隊,懂?”
「懂!」李景曜把「懂」喊成了「咚」,響到連錦鯉都抖了一下。
“顏色選得不錯。”李景澈看著那抹紫,“很適合你們,也很適合宣戰。”
林父、李父的對話聲又從耳邊掠過:「後續合約細節我們郵件跟…物流和冷鏈那邊我會—….」大人的世界在紙張上延展,孩子們的世界在手背上一筆成形。
車門關上之前,李景曜把臉貼在車窗上,用力揮:“等我暑假回來打球啊~”
「別爽約!」林紫薇對著車大喊。
林紫瑤沒再說話,只是把書抱得更緊,像把某段旋律壓進心口。李景澈在車上向她比了個「電話」的手勢,又輕輕指了指口袋裡那張便簽,目光穩,像給出一個無聲的承諾。
黑色的車緩緩滑出林家的車道,陽光在車窗上拉出一道細長的白光。風鈴還在響,紫色的閃電在四隻手背上慢慢暈開,像一朵極小的花。
「走啦走啦,別看了。」林紫薇把籃球夾在手臂下,抬手抹了一把眼角,“我去練投籃。我不想等到他回來才發現我被他超越。”
“他本來就沒有你會跑。”林紫瑤低笑,睫毛在光底下投下一片細影,“不過你可以再快一點。”
她們並肩穿過草坪,鞋底碾過被陽光曬暖的草葉。噴泉的水柱突然高了一寸,像為她們讓出路。林紫瑤回頭看了一眼那條車道,目光輕輕落下,像把一條線從此處縫進很遠很遠的地方。
從這一刻起,四個人的時區被撥成了兩半。
一個往西,穿過海與雲;一個留在赤道邊,把暑氣和球場的灰都藏在衣領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