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本回國的那天,他們沒特別告別。
梓渝的行李在轉盤上繞了兩圈才被提下來,他站在人群裡,戴著口罩,壓著帽簷,沒說什麼話。
田栩寧也是。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說了句「到家訊我」,然後就跟著另一台車離開了。
像是默契好的分岔,也像是早就預料的分別。
沒有過多言語,卻也沒有真正道別。
再來的前幾天,日子還算平穩。
行程排得不多,梓渝努力讓自己保持在軌道上:早上拍廣告、下午拍Vlog、晚上練舞,偶爾還會收到田栩寧傳來的訊息,日常的閒聊。
田栩寧最近也很忙,好像正在選新的劇本。
訊息不常,卻都剛剛好地在他需要的時候出現。
這個春天,只剩下想念。
白天乍暖還寒,夜晚總帶著潮濕的風。
櫻花季才剛過完一週,新聞裡還在報哪個公園落得最慢、哪裡還有花可看,他卻已經開始感到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正在鬆動。
這段時間,他常常出神。
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咖啡放涼了也沒發現;
練舞時跳到一半會突然停下,只因腦子某個畫面沒關掉。
他知道那是想念。
那次日本行彷彿是個開關。
不只懷念去年的夏天,也不是單純對某個旅程的依依不捨——
而是更具體的、更無聲地侵蝕著他的,是田栩寧。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想他了。
這些都不是什麼他心理上的大問題。
真正開始變化,是一段剛好沒有工作的時期。
連續幾天清晨醒來時,窗簾透進來的光都讓他感到刺眼,像是被時間拋在某個角落。
他試著找事做,練舞、寫歌、泡澡、整理衣櫃、打掃。
可是那個下午,他還是不小心點進了自己tag。
看到自己的名字時,他本能地想退出。
但還是滑了下去。
那些留言像一波一波的暗潮,把他拖下去:
【裝得真像,🧹哄好了沒?】
【演技都用在生活上了吧】
【說真的,一開始就看他不太順眼】
他盯著那幾句話看了很久,直到手機螢幕自動變暗,他才像突然想起什麼般把它扣上。
手指冰冷,背脊微微發麻。
那看不見的根源,在胸口靜靜發酵,像某種悄悄長出的藤蔓,一圈一圈纏住他本就搖晃不穩的內心。
他又想他了。
於是,他又想起她了。
那曾經的一段緣分,抓住他、依賴他、愛他,也耗盡他的戀人。
那句「只有你可以穩定我」,像是某種柔軟卻銳利的詛咒。
當時的他信了,也真的努力成為彼此的依靠,努力成為她的錨——
到最後,兩個人都沉了更深更深,深不見底。
從那之後,他便再不敢讓自己需要誰。
因為他知道,那像一個詛咒。
他曾以為有了其他人的幫忙以及靠自己的努力就能好起來,他也真的撐過了一段又一段艱難時刻,他比以前好很多了。
所以他不想靠著田栩寧。
怕那份溫柔,最後會變成下一道困住他的咒語。
這天晚上,他沒睡著。
明明很累,但腦子像是有人拉開了一道窗,不斷灌進雜亂的聲音。
不是尖銳的,而是黏著的、滲透的,像某種濕冷的霧,一層一層包住他。
之後的每一晚,都是更深的延續。
他還是照常出席活動、搭飛機、錄影。
在機場被私生堵住的那次,他已經懶得抵抗,只是本能地後退了一步,回神時手機已經被推落在地,身邊的助理一邊護著他一邊喊著不要拍。
他低著頭撿手機時,瞥見螢幕碎了一角,反而鬆了一口氣。
有東西碎掉,比自己碎掉更好。
他試過各種方法讓自己好起來。
也去看了醫生。坐在診間裡,對方問了幾個問題,他全都答得有點遲疑。
「有吃藥嗎?」
「……有吃。」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飄了一下。
醫生沒有多說,只是點點頭,在病例上記了什麼。
回家後他把處方單放進抽屜,再也沒打開過。
—-
那段時間,他的訊息回得越來越慢,睡前傳的語音也不見了。
經紀人起初以為他只是情緒低潮,直到他在拍攝時出現恍神、夜裡突然傳訊說自己「快撐不住了」,才真正開始緊張起來。
「梓渝,你還好嗎?」
經紀人傳來的訊息,他看了很久,只回了一個貼圖。
那是一隻企鵝縮在角落裡,用毛巾蓋住自己。
過了幾週,經紀人察覺的時候已經超越了原本的認知,最後沒有辦法了,撥了通電話給田栩寧。
一開始只是沉默。
電話那頭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壓抑著什麼,隔著電流傳來的呼吸聲顯得有些急促。
「……我真的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停了一下,像是在掙扎該不該說出口。
「他最近的狀況……非常糟糕。」
田栩寧沒有立刻回話。
過了一會兒,那頭傳來一句幾乎帶著請求的低語:
「我知道這樣開口不太對……但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來看看他?」
窗外又下起雨。
不是傾盆大雨那種,而是靜靜落著、像被什麼憋住了的細雨,一整晚沒停。
而那場墜落,在沒有人看到的角落裡,悄悄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