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竹筍,從地板的縫隙探了個頭。
閑坐的僧人看見了,就撬開了地板,又打開了屋頂,讓那竹子恣意生長。
我看了,雖然沒笑,心里卻想:竹子大概不會僅僅只長一根吧,而且若是那連了竹鞭的筍,大概很快就又要長出更多了。
僧人決定搬走,不是因為竹子占了他的屋子,而是自己想讓這旺盛的生命,自由去長大,實現預定的未來。
我看了三年。
竹子沒有真地占據所有地盤,房內仍然只有一叢竹子,變硬變老。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特別的竹子,只是覺得可能有些不同。
這種不同,大概可以細思,但苦心冥索的生命,不該是我的過去,也未必就是未來。
「黃昏的櫻花,今天也已經變作往昔了。」(一茶)
這樣的俳句,便是異國的詩,我從前以為那是詩人,現在卻覺得只該用異國的語言去稱呼他。
但我不會其他語言,就連自己的話,也說得不夠清楚。
我只是看著竹子,慢慢長遍了這座山,然后才知道,這樣的生命是惹不得的。
就像松樹下,看不見太多其他植物,竹子也總是吃著、喝著,一股腦兒的長下去。
人和鳥啊獸啊,都是一樣,在竹林中尋找自己的食物。
我們不必擔心自己有什么力量,可以破壞筍的生長,也不用像僧人那樣,非要為了一根露頭的筍,就拆去地板和屋頂。
無需流浪,也不用為了什么,就枉作犧牲。
而且,我過了很久以后,才這樣想:犧牲真能換來什么嗎?
一個人的失去,到底讓世界得到了什么?
那么,當年的僧人,到底在離開后,真地給出了什么嗎?
我不是僧人,也不曾解脫,自然無法回答什么。
有時候,看著太陽慢慢落下,到了最后十多分鐘,卻好像一下子加快了腳步。黑夜不是一種勻速地下落,它在我們注意的時候,由慢到快,漸漸讓我感受到了生命曾經是什么。每一天,對于我來說,大概就像是在重復。有人說,一個人年紀越大,感受到的時間,便會更快。原因是什么呢?這人解釋說,因為我們長大了一歲,原本的一天就變得更短。你看,一歲的孩子,一天對他來說,就是三百六十分之一,可對于一百歲的老人呢,一天已是他自己生命三萬六千分之一。
時間并不是最開始的「一」。
我們只能看到所看到的,聽見所聽見的。
在我能看見的,能聽見的之中,今天已成為往昔。
異國的人,早已化為塵土,留下的唯有那一首首俳句。
讀下去,能讀到什么呢?我所知的,無非是譯者隱藏在俳句后的,一次次感慨和嘆息。譯者是異國詩人的朋友,我則在他們對談中,偶然經過,聽到了風馬牛不相及的幾句。
櫻花開始落的時候,曾經讓一城的人感到驚慌,因為那是疫情開始蔓延的季節。
這樣的時候,并沒有人想起櫻花和誰該有關系。
我們并不知道為何而死。
于是,才有了那么多人,會安靜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