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支援收銀

週日早上，雨剛停。

窗邊的衣架上晾著兩件格子襯衫，一件是深綠細格，一件是紅黑大格；桌上並排著兩副眼鏡，一副黑框方角，一副透明圓框。電煮壺冒著白霧，咖啡粉被攪動起來像下沉的細雪。客廳電視還停在昨晚看的舞台劇錄影畫面，右上角「暫停」的符號靜靜發亮。

「你的，借我一下。」她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透明小方巾。

「那是我的限定周邊眼鏡布喔，請溫柔對待。」沙發另一頭，Bonnie盤腿坐著，T 恤配牛仔褲，圓框眼鏡微反著窗光。她拿著平板在改圖，語氣是玩笑，手卻往前推了一把，把眼鏡布乖乖送到Emi指尖。

Emi擦了兩下，霧散開，世界變得清楚。她把眼鏡還回去，順手把Bonnie鬆掉的馬尾用髮圈重新綁好。「你有一撮翹起來了。」

「我昨天加班到一半在公司偷畫草圖，被主管從背後經過嚇到。」Bonnie說，語速很快

「還好我把 Photoshop 的視窗蓋上了，只剩下 Illustrator，看起來像在排版。美編的職業道德就是把摸魚排得像在工作。」

Emi笑了一下。

「你應該加薪，至少加個『摸魚』津貼。」

她把兩個馬克杯放到桌上，坐到Bonnie旁邊。兩隻眼鏡在桌上靠得很近，鏡腳交錯出一個小小的角度，像兩個沒對外宣告、卻已經默契成形的宣言。

「今天要不要出門？」Emi問。

「你不是下午有燈位確認？」Bonnie抬頭

「我原本要在家把新刊封面修完。啊——說到新刊，你上次說要幫我想標語的。」

「上次不是定『比主角更懂主角的，是創作者的碎碎唸』？」

「那是你說我啦。」Bonnie笑

「我想印在封面內頁上。」

Emi靠在沙發背，盯著電視畫面，哪一幕的吊桿微微晃動她都能指出誤差。她抬手，從茶几抽屜裡翻出一個舊卡套，裡面夾著一張泛白的工作證，上面是一個漫展的LOGO。

「STAFF（臨時）」

用黑筆手寫在姓名欄位，署名是：Emi。

Bonnie眼睛亮了。「你留著喔？」

「你丟進我包裡的。」Emi把工作證在指尖轉了半圈

「那天你的小幫手跑去送人去醫療站，你招呼都來不及，看到我站在隊伍裡，第一句話就是——」

Bonnie跳起來，搶白接續：「『可以幫我一下嗎？』那時候你直接呆住。」

Emi抬眉。

「我只是在確認這是否犯法。」

「請支援這位小幫手，不犯法。」Bonnie笑得眼鏡都滑下來

「你那天穿灰白格子襯衫，背一個看起來很不像逛漫展、比較像去修麥克風的帆布包。」

「我本來就是去修道具台車的。」Emi無奈地攤手。「是你把我拖進這個圈子的。」

Bonnie「嗯」了一聲，像小貓踩到柔軟地方，順手把Emi的手背捉來玩

「你還記得我攤位號碼嗎？」

「B37。隔壁是賣壓克力立牌的，對面賣貼紙。」Emi說得兩分平靜八分認真

「你桌前放三個告示：簽繪要排另一邊、找零請拿好、請帶環保袋。」

「還有『小幫手臨時不在』。」Bonnie補充，笑意溢出來。她把工作證抽出來看，又塞回卡套。

「要不我們今天不出門了，我把封面修完，你等會兒幫我檢查排版，然後——」她頓了一下，眼神黏在卡套邊緣

「講那天的故事，好不好？」

Emi點頭。

「可以。不過你先說，你版本的。」

「我版本一定比較好笑。」

Bonnie把平板放到一邊，抱著抱枕轉正身體。她習慣講話前先把眼鏡往上推一點，像要對準焦距。

「那天，B37 開攤前一小時，我的小幫手 LINE 我說她肚子痛要去廁所。我想說沒事，我一個人也能hold住。結果第一波人潮就衝過來了。」她比手畫腳，聲音也跟著熱鬧起來

「我左手收錢右手找零，手肘還要幫人簽繪，差點把奇異筆蓋在別人的本上。這時候，你出現了。」

「我是在幫朋友排另一個攤位前的隊，可她看中你這邊的特典，叫我來代購。」Emi接棒得自然

「我從隊伍尾巴看到你忙不過來，正要問你特典規則，你抬頭盯著我三秒，然後說——」

「『你長得很可靠。』」Bonnie拍了一下大腿，笑倒在沙發上

「我怎麼敢對陌生人講這種話啊。」

「你還直接把找零的錢包丟我手上。」Emi伸手在空中比劃，把當時那小小的透明拉鍊袋形狀比得精準

「裡面有零錢、貼紙、貼上面寫『謝謝』的小紙條，還有一張你畫的Q版流程圖。」

「那是給小幫手用的操作 SOP 啦。」Bonnie清了清喉嚨，學她那天的語氣

「『一本兩百，兩本三百五，特典是側邊條貼＋小卡，簽繪要拿號碼牌。』我一邊講一邊心想：拜託她別走。」

Emi笑了。「我不是那種人。」

「對，你是那種——把我的混亂排成兩條動線、人群自動分流、還順手把桌布拉平的人。」Bonnie說到這裡，眼神變軟

「你站在我旁邊，問我：『要不要我來收錢，你負責簽？』我就點點頭，然後我們就像認識很久一樣開始合作。」

Emi想了想，補上細節：「你左手拿筆，右手會不自覺摸口袋找印章。印章黏在桌底膠帶上。」

「對！」Bonnie猛點頭

「我那天把印章黏在桌底下，結果每次要用都找不到。你看著我找了兩次後，默默把它移到桌角，用便利貼標『印章在這裡』。」

「便利貼上畫了小兔子。」Emi淡淡說。

「因為你黑框眼鏡一臉冷靜，我覺得你需要一隻兔子放鬆一下。」Bonnie摀嘴笑

「我還記得，第一個跟你講話的粉絲問你：『請問新幫手，買三本可以加送笑容嗎？』你回：『笑容要排簽繪線。』全桌大笑。」

Emi聳肩。

「我只是不想破壞你攤位的經營秩序。」

雨後的光落進屋子裡，像把場景從回憶慢慢拉回此刻。Bonnie看著Emi，突然靠過去圈住她的手臂。她靠得很自然，像在場務紊亂的場記台後終於坐下來喝一口水。

「我那時候其實有點緊張。」Bonnie把下巴放在她肩上

「我雖然話多，遇到真的很多人還是會怕。你一站在旁邊，我就覺得——不會緊張了。」

「你緊張死了。」Emi很誠實

「你把找零的錢包當成印章在找。」

「……好啦。」Bonnie笑出聲，眼鏡在她鼻樑上滑了一下

「可是那天的我真的很可愛吧？」

「很可愛。」Emi不加修辭

「你戴著透明圓框眼鏡，鏡片反著廠館的燈光，忙起來的時候會用手背頂一下鏡框。」

Bonnie「嗯」了一聲，心滿意足。

「我們拉到中午的時候，你說要休息十分鐘。」Emi繼續

「你把桌下的便當拿出來，筷子還沒拆封，結果有個粉絲從外地趕到，說很想簽繪，你看了看他，說『好，最後一位』，又把便當推回桌下。」

Bonnie聳聳肩。「就是忍不住啊。」

「我把你的便當拿去工作人員休息區，用保溫箱壓著。怕你餓到。」Emi說。

「所以我才覺得你很可靠。」Bonnie抬頭看她，眼神亮晶晶

「你知道我要什麼、什麼時候會忘記吃飯、什麼時候該幫我把筆從手裡拿走。」

她停一秒，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伸手往抽屜裡摸，摸出一個透明小袋。裡面是一張紙——印著手寫三行字的便利貼，上面畫著一隻簡單的兔子。

印章在這裡 →

找零包在右手邊

喝水（現在）

「你居然留著。」Emi接過來，指尖碰到她的指尖。

「因為那張便利貼上有你。」Bonnie說，語氣忽然慢了一點

「那天收攤你陪我把箱子搬去後台，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我把臨時工作人員證塞你包裡，你很認真說『謝謝』。」

Emi把便利貼放回袋子，放在桌上最中間的位置，像擺一個小小的牌位。

「我那時候想，如果戲劇的場記台總是這麼忙，我會不會也把旁邊第一個可靠的人拉來一起救火。」

「你意思是，你會在劇場把我也拖進去？」Bonnie笑

「我也會。下次漫展你也逃不掉。」

Emi低頭笑，眼鏡反出一片淡淡的白光。

她忽然伸手，幫Bonnie把透明圓框鏡片上的指紋擦掉，像擦一段被呼氣模糊的記憶。

「那我們今天下午，把你的封面做完，我幫你做檢查表。」Emi說

「晚上我把燈位圖看一遍，明天給場務。然後——」

「然後？」Bonnie追問。

「把這張便利貼掃描，印在你的新刊內頁倒數第二頁。」Emi看她

「把『請支援收銀』留在書裡，讓別人也看見我們的 SOP。」

Bonnie愣了一秒，眼睛慢慢彎起來，像被舞台上剛點亮的一盞追光打中。「好。」她用力點頭

「那就叫《請支援收銀》。」

她把平板拿起來，開始在封面底圖上加字。Emi靠過去看，兩個人的頭幾乎要碰在一起，兩副眼鏡在畫面裡重疊出四個圓與兩條直線的交界。

字打完，Bonnie側過身看著她。

「你覺得，這個標題，是不是有點好笑？」

「不會。」Emi搖頭

「它剛好。」

她把工作證重新塞回卡套，指尖在透明塑膠上頓了一下，像在按一個看不見的播放鍵。

客廳裡同時安靜下來——只剩下遠遠雨滴從屋簷落下的聲音，與咖啡機最後一口氣的嘶嘶。

Bonnie把頭輕輕靠上Emi的肩。

「那你以後還會繼續支援我嗎？」

Emi讓她靠得更實一點。「我現在是長期編制。」

「職稱呢？」

「……『可靠的臨時工』。」

Bonnie笑出聲，肩膀抖了兩下。

「你講話好好笑。」

「你畫畫好好看。」Emi回以同樣的調子。

她們對看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兩副眼鏡緩緩往下滑了一點點，剛好讓她們的鼻尖靠得更近。

於是，把眼鏡推回去的動作，變成了把人拉過來的理由。

——相戀之後的清晨，是這樣開始的。

而相遇的那天，終於在兩副眼鏡與一張便利貼的縫隙裡，慢慢打開。

館內的冷氣開得強，卻壓不住滿場的熱度。

大廳被人群塞得水洩不通，紙袋、布袋、PVC資料夾和大大的周邊紙箱在人流中上下晃動，像一片五顏六色的浪。喇叭不時廣播著：「請勿在主通道逗留，請往攤位區移動——」但效果有限。

Emi背著深灰色帆布包在人堆裡穿梭，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她並不是因為興奮才來，純粹是陪朋友。朋友是個動漫迷，手上已經拿了滿滿的戰利品，此刻正興奮地拉著她往另一個攤位衝。

「這邊要排超久，我去前面等！你幫我跑一趟B37，拜託！」

話音落下，朋友把一張單子和兩張五百元紙鈔塞進Emi手裡，就消失在人潮裡。

Emi低頭看紙條：

Bonnie／B37 攤位——新刊一份＋特典。

旁邊還有一個愛心塗鴉。

「……這也太隨便了吧。」Emi嘆了口氣，順著地圖往B區走。

—

B37 的攤位前已經排了長長的人龍。攤位布置得不算華麗，一塊印著手繪LOGO的布幕後方，一個戴著透明圓框眼鏡的女生正飛快地在桌面上忙碌。

左手收錢，右手簽繪，還要抬頭應對粉絲的問題。桌上貼著三張大告示，筆跡圓潤，卻因為過於急促而有些歪歪斜斜。旁邊本應該有個小幫手的位置，此刻卻空空如也。

「下一位——」

Bonnie抬起頭，正好和排到前方的Emi視線相對。她眼神閃過一瞬間的茫然，隨即脫口而出：

「可以幫我一下嗎？」

Emi愣了愣，還來不及回答，對方已經把一個透明小袋塞到她手裡。裡面有零錢、貼紙，還有一張Q版流程圖。

「一本兩百，兩本三百五，簽繪要領號碼牌。找零的錢包在你手上！拜託了！」

語速飛快，像連珠炮。

Emi還沒完全理解，手卻已經被推到收銀區。隊伍往前推擠，她只能硬著頭皮接下任務。

—

前幾位粉絲顯然已經熟悉規則，很快遞上錢、拿本、領特典。Emi照著小袋裡的流程圖操作，冷靜地數錢、找零，語氣沉穩：「兩本三百五，請拿好。」

人群裡有人笑著打趣：「新幫手看起來很可靠欸！」

Emi頭也不抬：「我只是路過的臨時工。」

惹得粉絲們哄笑一片。

Bonnie聽到，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那副冷靜的神情，和她自己慌亂的節奏形成了鮮明對比。突然，她覺得安心許多。

—

大概一小時後，第一波人潮散去。桌面終於空出來，兩人肩並肩坐下。

Bonnie拆開桌下的便當，還沒來得及夾一口，突然有人湊上來：「老師，我從外地趕來，好想要您的簽繪！」

她愣了下，最終笑笑地點頭：「好，最後一位。」

便當重新被推回桌下。

Emi看著，默默把便當抽出來，拎到後台的保溫箱裡壓好。回來時，她把一瓶水擺到Bonnie面前。

「……謝謝。」Bonnie眨眨眼，有些驚訝。

「喝點水休息一下吧。」Emi平淡地說。

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印章在桌角，用便利貼標了。」

Bonnie低頭一看，果然，桌角貼著一張小兔子便利貼，上面寫著：

印章在這裡 →

她忍不住笑出聲。

「你真的很像場務欸。」

「那是我的工作。」Emi回。

兩人的眼神交會，氣氛卻第一次靜了下來。

—

「所以，你平常……也看動漫嗎？」Bonnie終於開口，想打破這片安靜。

「不太看。」Emi搖頭

「我喜歡戲劇。」

「戲劇？」

「舞台劇、影集。」Emi想了想，淡淡補充

「有時候也看經典劇本。」

Bonnie眨眨眼，突然笑了：「其實同人漫畫也是一樣的啊。只是我們把角色搬到另一個舞台，講屬於我們的故事。」

Emi怔住了。這個說法，竟讓她感覺十分合理。

「所以你是——導演兼編劇？」她慢慢開口。

「對！」Bonnie眼睛一亮，語速立刻加快

「而且還是演員！因為簽繪的時候我都要先想好角色的神情嘛。」

Emi看著她，忍不住彎起嘴角。

「……有趣。」

那一瞬間，吵鬧的展場像被調低音量，只剩下兩人對話的節奏。

—

午後又一波人潮湧來。這次因為Emi提前規劃了動線，人群比上午有序得多。Bonnie一邊簽繪，一邊忍不住偷瞄她，總覺得這個新認識的「臨時工」，比想像中還要……可靠。

而Emi心裡卻暗暗想著：

這個透明圓框眼鏡的女生，講話很快，卻意外讓人感到好奇。

—

午後人潮暫歇，攤位空下來，Bonnie終於有機會端起水瓶，大口喝了一口，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微微發抖——不全是因為累，而是因為身邊這個「臨時小幫手」的存在。

她把視線偷偷移向Emi。

黑框眼鏡下的臉龐冷靜，專注數錢、整理找零的模樣，和她自己慌亂的姿態相比，穩重的不行。髮型乾淨俐落，額前幾縷髮絲被館內的冷氣吹動，但依舊整齊。她的襯衫剛熨過似的，袖口摺得筆直，動作乾脆利落。最令Bonnie在意的，是靠近時聞到的一縷味道——淡淡的柔軟香，像「熊寶貝」洗衣精。

……好乾淨。

她忍不住在心裡這麼形容。乾淨到讓人覺得放心，甚至會想靠近。

「怎麼了？」Emi察覺到她的視線，側過頭淡淡地問。

「沒、沒什麼。」Bonnie手忙腳亂地把便當盒蓋上，裝作若無其事

「只是覺得，你……好像很適合當漫畫的題材。」

「漫畫？」Emi挑眉。

「對啊。」Bonnie眼睛發亮，語速快起來

「比如那種冷靜可靠的角色，看起來沒什麼表情，但其實心裡比誰都細膩，還會默默幫助別人。然後……」她話到一半，忽然停下來，意識到自己是不是說太多。

Emi盯著她片刻，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絲弧度。

「所以，我會出現在你下部作品裡？」

Bonnie耳尖一熱，慌忙擺手：「不是、也不是說一定……就是靈感嘛！創作者總是天馬行空的幻想。」

「幻想？」Emi語氣平靜，但眼神卻像帶著一點笑。

「……對，幻想。」Bonnie低聲嘀咕，手卻緊緊捏著水瓶，連瓶身都皺出細痕。

她不敢再抬頭，怕被那雙冷靜的眼睛看穿。但心底某個角落卻開始竊竊私語：

如果真把她畫進去，會不會太過分？還是……其實可以？

人潮的喧鬧聲又一次湧回來，把她從這個念頭裡拉出來。Bonnie深吸一口氣，重新拿起簽字筆，笑容重新掛上臉。可是她的腦子裡，已經偷偷替這個「黑框眼鏡的可靠小幫手」畫好了幾筆線條。

午後的人潮再次湧過又退去，攤位前終於空了些。空氣裡混著紙袋和塑膠套的味道，還有快散去的熱度。

Emi一臉冷靜地在桌後數錢，把紙鈔和零錢分門別類，像是在做舞台劇的場記。她還很認真地把小袋子裡的收據抽出來，對照數字，甚至掏出隨身的小記事本記帳。

Bonnie瞪大眼睛，看著她埋頭操作，忍不住吐槽：「你是來漫展，還是來當會計的？」

「習慣而已。」Emi頭也不抬，淡淡回答。

正說著，她忽然眉頭一皺，翻出一疊圓角小卡片，神情嚴肅，數了兩下，竟往零錢袋裡塞去。

Bonnie一愣，下一秒笑到彎腰：「喂喂，那是特典啦！不是零錢！」

Emi低頭一看，耳尖微微泛紅，把小卡抽回來，冷靜地放回特典盒裡。

「……材質太接近了。」

「哈哈哈哈！」Bonnie差點笑岔氣，扶著眼鏡，眼淚都笑出來

「天啊，我一定要畫下來！」

Emi淡定推了推眼鏡，語氣不緊不慢：「記得畫得好看一點。」

她這一本正經的反擊，反而讓Bonnie笑得更大聲，整個人趴在桌上抖個不停。

「原來可靠的小幫手也會出糗，太逗趣了……」她邊笑邊掏出速寫本，飛快畫了幾筆，誇張地畫了一個「黑框眼鏡嚴肅臨時工，手裡捏著特典卡」的漫畫小人。

Emi看了一眼，面色不變，只淡淡說：「比例失衡。」

「誰管比例啊，重點是神韻！」Bonnie樂不可支，把畫本翻到她眼前。

—

傍晚，廣播裡提醒著：「展會即將結束，請各攤位準備收拾。」人群漸漸散去，場館裡只剩下紙袋摩擦聲與工作人員的腳步聲。

Emi二話不說開始動手，把書一疊疊打包，膠帶拉得俐落乾脆，動作熟練得像在搬劇場道具。

Bonnie坐在桌邊看了幾秒，忍不住低聲說：「……真的很帥。」

正當她心裡冒出這句感嘆時，Emi卻突然被腳邊一塊紙板絆到，險些整個人往前撲去。她好不容易穩住，卻還是被迫單膝跪地，抱著紙箱一臉淡定。

Bonnie愣了兩秒，隨即笑到扶額：「抱歉，我收回剛剛那句。」

「箱子沒壞。」Emi拍拍灰塵，神色嚴肅，像在替自己的失誤辯護。

「好啦好啦，我給你六十分。」Bonnie忍笑

「另外四十分被剛剛的狼狽扣掉了。」

—

收攤後，Bonnie拿出計算機，一臉嚴肅地按了幾下。

「今天三小時收銀，加上收拾半小時，總共三點五小時。」她刷刷寫在記事本上

「依照基本工資一百九，六百六十五元。」

她撕下一頁，還畫了一隻戴眼鏡的小兔子，標題寫著：《可靠小幫手薪資單》

「請收下你的薪水單。」她一本正經地遞給Emi。

Emi低頭看著，抿起嘴角，把紙摺好塞進襯衫口袋。

「那我等你下次加薪，再補貼給我。」

Bonnie一愣，隨即笑到蹲在地上：「你這句也太像什麼偶像劇台詞了！」

「因為我平常就是站在舞台背後的人。」Emi淡淡回答，眼神裡卻帶著一絲笑意。

Bonnie捂著臉，心裡卻忍不住想：

完蛋了，這人真的會成為我下部作品的角色。

廣播響起最後一次：「今日活動即將結束，請各攤位陸續清理。」場館裡的人聲漸漸稀落，紙箱封好的聲音此起彼落。

Emi最後一次確認零錢袋，把它推回Bonnie面前。

「好了，你的收銀結算完成。」

「欸？不是要我算薪水給你嗎？」Bonnie故意裝嚴肅，又拍了拍計算機。

「已經算過一次了。」Emi懶得理她，卻還是把那張畫著小兔子的「薪資單」塞進包裡。

兩人把最後一個箱子搬到後台，回到攤位前，燈光已經暗了一半。場館裡冷氣依舊強，卻壓不住散場後的倦意。

Bonnie伸懶腰，忽然側頭盯著Emi。

「所以，你朋友呢？」

Emi怔了怔。

「……朋友？」

「不是啊，你一開始不是幫朋友代購才來的嗎？我好像沒看你跟誰會合過。」Bonnie眨眼。

Emi愣住三秒，才猛地掏出手機，螢幕亮起時上面跳出十幾條訊息。

【我已經先回去了你人呢？？】

【你怎麼沒接電話啊！】

【我買好東西了不用你幫了，自己回來吧】

Emi盯著訊息，沉默了片刻，把手機收回口袋。

「……看來她回家了。」

Bonnie忍不住笑：「你幫忙到忘記自己來幹嘛了？」

「是你拖我下水的。」Emi語氣淡淡，卻帶著一點無奈。

Bonnie捂著嘴偷笑，眼睛卻亮晶晶的。

—

出了展館，外頭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路邊攤販點起燈光，熱呼呼的香味混著潮濕的夜風飄來。

「餓了吧？」Bonnie突然問。

Emi側頭看她一眼，沒回答。

「走啦，我請你吃飯。算是——」她頓了一下，嘴角翹起來

「小幫手加班費。」

Emi眉毛動了動，最後點頭。

「要記得報稅。」

一句話讓Bonnie笑到彎腰

—

她們找了一家靠近車站的小餐館，燈光微黃，座位是木質長桌。店裡人不多，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桌面還有淡淡的清潔劑味道。

Bonnie點了兩份最受歡迎的定食，菜單還沒合起來就抬眼看著Emi，眼神帶著笑意。

「說真的，我還以為你會立刻走掉。」

「……既然做了，總要做到收場。」Emi語氣平淡，卻用筷子無意識地敲了敲桌面。

「就是這點——」Bonnie忽然伸手，比劃了一下

「冷靜、可靠、卻又會在奇怪地方出錯。這反差太好用了。」

「當題材？」Emi挑眉。

「當靈感！」Bonnie笑得理直氣壯

「下次新刊，我一定要畫一個戴黑框眼鏡、負責收銀卻老是認錯零錢的角色。」

Emi無語，低頭把湯匙攪了一圈。最後只淡淡說：「那記得給我看封面。」

「當然。」Bonnie笑著，眼神卻慢慢柔和下來。

熱騰騰的湯上桌，水汽升起，在她們的眼鏡鏡片上蒙上一層霧。兩人同時抬手去擦，視線在朦朧間對上，誰都沒先移開。

那一刻，喧鬧的展場彷彿退到遙遠的背景，只剩下桌面上熱氣騰騰的餐食，和彼此呼吸交疊的節奏。

散場的地鐵裡人潮洶湧，Emi靠在車廂一角，手機震動了一下。螢幕亮起，是一則陌生訊息：

【記得保存好薪資單喔 (・∀・)✧】

Emi看著那個陌生的頭像——一個畫風俏皮的兔子，正抱著漫畫筆。她沉默片刻，回了兩個字：

【收下。】

幾秒後，那邊立刻跳出一串笑到翻滾的貼圖。

—

剛開始，她們的對話很零散。Bonnie會傳一些塗鴉進度照，或者抱怨公司上班摸魚被主管差點抓包；Emi則偶爾回覆一兩句，語氣依舊冷靜。

但某一天，對話突然多了起來。Bonnie興致勃勃地傳來一張漫畫截圖，配文字：【這段像不像你？冷靜可靠卻會拿錯零錢XD】

Emi盯著螢幕，指尖停了好久，最後只回：【比例失衡啦！】

結果對方笑到不行，直接打了幾十個「哈哈哈」刷滿對話框。

從那之後，話題就像被無形的開關打開——漫畫、戲劇、便當口味，甚至地鐵裡聽到的怪廣播聲音，她們都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下去。

—

「你玩遊戲嗎？」某天晚上，Bonnie突然問。

Emi愣了一下：【不太玩。】

【來嘛來嘛！就一款輕鬆的合作遊戲！】訊息後面附帶兩個小狗狗求抱抱的貼圖。

Emi盯著那張狗狗圖，過了幾分鐘才回：【我很菜。】

【那剛好啊！我缺一個輔助。】

—

第一次登入遊戲時，Emi坐在書桌前，耳機裡立刻傳來Bonnie興奮的聲音：「哇！你角色選這個？超呆萌的！」

「我只是看它顏色很漂亮。」Emi冷淡解釋。

遊戲開始沒多久，Emi果然「送頭」——誤按技能把自己炸飛。Bonnie笑到話都講不完整：「不、不行，我要截圖……哈哈哈哈……」

Emi沉默，面無表情地復活。下一局，她開始仔細觀察介面，努力跟在Bonnie後面。慢慢地，她不再亂按，專心守在Bonnie身邊，幫她補血、擋攻擊。

「喔喔！你守得好好！」Bonnie語氣裡帶著驚喜。

「……我說過，我適合輔助。」Emi淡淡回應。

那一晚，她們從試玩到連打三小時，最後雙雙在通話裡笑到沒力氣。

掛斷前，Bonnie還小聲補了一句：「你當輔助好適合喔……讓人覺得很安心。」

Emi盯著黑掉的螢幕，良久才把耳機摘下。眼鏡鏡片映出她自己淡淡的笑意。

遊戲語音裡，Bonnie笑聲一如往常：「欸欸，你剛剛那個輔助超神耶！救了我一命！」

Emi只是淡淡回答：「那是剛好。」

她的語氣冷靜，但操作明顯越來越熟練，甚至開始會提前預判Bonnie的走位。

Bonnie忍不住開玩笑：「你確定你不是偷偷練過？」

「我如果有時間偷偷練，現在就不會卡在這裡陪你了。」Emi一本正經地說。

對面陷入短暫的安靜，然後是一陣爆笑。

—

幾天後的夜晚，遊戲語音頻道靜悄悄的。Emi上線後等了一會兒，才聽到Bonnie小聲說：「……嗨。」

聲音不若往常那麼有精神。

「怎麼了？」Emi問。

「沒什麼啦。」Bonnie勉強笑了一下

「就是公司白天出了點狀況，稿子也卡住。你知道的，有時候什麼都畫不出來，就覺得自己好廢。」

Emi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聽著。過了幾秒，她淡淡開口：「那你要不要先放著不畫？」

「可是——」Bonnie正要反駁，卻被她截斷。

「舞台上如果道具壞了，場務不會在當下修到完美，只會先確保它不礙事。等演出結束，再慢慢修。」

Bonnie愣住。耳機裡傳來Emi冷靜的聲音，卻比任何安慰都讓她心裡安定下來。

「所以，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先放下，不要讓自己鑽牛角尖。」

一陣沉默之後，Bonnie低低笑了：「……你這比喻，好像有點帥。」

「只是常識。」

「對，可是你講出來就特別讓人信服。」Bonnie的聲音裡有點鼻音，卻是真的在笑。

—

她們沒有繼續打遊戲。那晚只是單純掛著語音，聊了很久。從漫畫卡關聊到舞台事故，從便當口味聊到兒時記憶。

話題沒有任何重點，卻不知不覺跨過凌晨。

最後快要睡著時，Bonnie忽然小聲問了一句：「欸，Emi，你會不會覺得……我們聊得太多了？」

Emi隔了幾秒，才慢慢答：「不會。反正我本來就習慣熬夜。」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即使不習慣，也願意陪著。

—

掛線前，Bonnie輕聲說：「謝謝你啊，小幫手。」

Emi靠在椅背上，眼睛微微眯起，語氣比平常更低沉：「……不是臨時工，是長期編制。」

對面一愣，隨即忍不住笑出聲：「好啦好啦，長期編制——可靠的輔助。」

螢幕暗下來，兩人卻同時意識到：彼此，已經悄悄佔據了對方的日常。

那天下班後，Bonnie突然收到Emi的訊息。

【今晚有場小型舞台劇，要不要來？】

【票？】

【我有工作證。】

短短三句話，卻讓Bonnie笑到不行。

—

演出結束後，觀眾魚貫而出。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嘩啦啦地拍打在劇場玻璃門上。

「完了，沒帶傘。」Bonnie皺著眉，看著雨幕發呆。

Emi拉開背包，拿出一把深色的折疊傘。她本來打算打開，但傘骨忽然「咔」一聲，整個卡住。她皺著眉，冷靜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狼狽的表情。

Bonnie愣了半秒，立刻笑倒：「哈哈哈，你的『可靠小幫手』人設崩壞了！」

「……只是舊了。」Emi硬邦邦地解釋。

雨勢沒有停的跡象。Bonnie忍住笑，把手伸過去：「來啦，我們就擠一把吧。」

傘勉強撐開，只能遮住半邊。雨水從傘緣滴下，打濕了她們的肩膀。

「你這樣會感冒。」Emi偏頭，把傘往Bonnie那邊傾。

「那你呢？」Bonnie抬頭。

Emi沉默兩秒，然後低聲說：「我沒關係。」

Bonnie 心裡一震。她突然意識到，這個人總是把「照顧別人」當習慣，卻從來不考慮自己。

—

雨中走到車站口時，Bonnie終於停下腳步。

「欸，Emi。」

「嗯？」

「你是不是……總覺得自己只是個臨時幫手？」她咬著唇，眼睛卻直直望著對方。

Emi愣住了。雨聲像一層幕布，把四周都隔開。

「可是我想要的，不是臨時的。」Bonnie深吸一口氣，笑容帶著點顫抖

「我想要長期編制，永久契約。——就是，跟你在一起的意思。」

Emi愣了一瞬，隨即笑了。她把黑框眼鏡推了推，眼神專注得像燈光打在舞台中央。

「……台詞很直白。」

「因為我沒有劇本啊。」Bonnie嘟嘴。

Emi忽然伸手，握住她還沾著雨水的手，低聲說：「那就讓我來補充劇本吧。」

「什麼劇本？」

「我不是臨時工，我想演到最後一幕。」

Bonnie先是愣著，然後笑得眼淚都快掉下來。

「你講話真的好戲劇化……」

「才沒有。」Emi回。

她們對看著笑，傘在頭頂晃了晃，雨水濺上肩頭，卻沒有誰在意。

那一刻，車站前的雨幕，就像一場專屬她們的謝幕煙火。

雨聲繼續拍打在傘面上，嘩啦啦得像幕布後的鼓點。

Bonnie笑得眼睛彎起來，正想再開口調侃，卻發現Emi的手沒有鬆開。

「……你幹嘛看我這樣？」她忍不住小聲問。

Emi只是靜靜望著她，黑框眼鏡後的眼神專注得讓人心跳加快。

「因為這一幕，很像戲劇。」

「哪一幕？」Bonnie眨眼。

「告白後，主角應該會有個動作。」Emi語氣依舊平淡，卻在最後一步步靠近。

Bonnie愣著沒動，雨滴從傘邊滑下，濺在她透明的圓框眼鏡上。就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Emi低下頭，輕輕吻上她的額頭。

只有一瞬間，卻讓Bonnie整顆心「咚」地跳到嗓子口。

「這、這算什麼啊？」她結巴著，臉頰燙得不像話。

Emi退開半步，推了推眼鏡，語氣卻一本正經。

「第一幕。通常親吻要分好幾幕。」

Bonnie紅著臉，忍不住笑出聲，手卻抓緊了她的衣袖。

「笨蛋……至少要直接來第二幕吧。」

話音落下，兩人幾乎同時靠近。這一次，不是額頭，而是嘴唇。

雨聲在四周轟鳴，卻像被拉遠，剩下的只有唇齒相貼的短暫溫熱，以及彼此呼吸交疊的悸動。

等她們分開時，Bonnie耳尖紅透，卻還是小聲說：「現在……該算進度條多少？」

Emi望著她，眼神裡終於浮出一抹淺笑。

「至少二分之一。」

「那另一半呢？」

「留到下一場戲。」

Bonnie忍不住笑了，雨夜的車站口，兩副眼鏡因霧氣而模糊，卻遮不住那雙眼睛裡的光。

第二天的清晨，窗邊兩副眼鏡一黑一透明排在一起，鏡腳交疊出一個小小的角度。Bonnie先醒，窩在被子裡看著枕邊人，好一會兒才忍住笑，湊過去在Emi的鼻尖上啵一下。Emi迷迷糊糊睜眼，像是還在舞台暗場裡，慢半拍地抬手把人捞進懷裡，把下巴抵在她的髮旋上。「早安。」她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

「重點是抱抱。」Bonnie把雙臂繞上去，又在她下巴上偷親了一口。「還有親親券。」

「無上限使用？」Emi裝作認真問。

「當然。」她仰頭，像遞交簽收單一樣在她唇上印了一下

「長期契約。」

—

那天她們一起去超市補貨。推車被Emi用一隻手推著，另一隻手不規矩地勾著Bonnie的指頭。Bonnie挑番茄的時候，她就從後頭把人圈住，整個人慢吞吞地掛在她肩上，像一隻偷懶的大型犬。旁邊路過的小朋友看了笑，問媽媽：「姐姐在玩什麼？」Bonnie紅著臉回頭剜她一眼，Emi卻理直氣壯：「相親相愛的遊戲。」

排隊結帳時，Bonnie拿出手機拍推車：「我錄影，叫做《可靠小幫手的週末採購》。」Emi看一眼鏡頭，慢條斯理地把她的臉拉近，對著鏡頭親了一下。「鏡頭稅。」她說。

回家後，兩人一起下廚。Bonnie切菜切得利落，Emi負責洗菜、遞調味料，空檔就從背後把她整個人抱住不放。Bonnie被她黏得無奈，嘟著嘴說：「妳這樣我會切到手。」Emi立刻放鬆一點，但還是把下巴抵回她肩膀

「那我負責吹吹。」

Bonnie故意伸出小指：「那先簽一份『不準亂親我耳朵』的協議。」

Emi盯著她的小指指尖看了兩秒，穩穩地湊上去親了一口，語氣正經：「同意條款，但保留例外情況。」

她們為這句話笑到走音。等餐桌上兩份咖哩冒著熱氣，Bonnie端起湯匙，眼鏡霧掉，伸手去擦時剛好撞到Emi伸過來的手。兩人都停住，然後同時用彼此的眼鏡布替對方擦。Bonnie一邊擦一邊忍不住在Emi的額頭上啄一下。

「你看起來很清爽。」她說

「像剛洗完的熊寶貝。」Emi挑眉：「洗衣精鑑定家？」Bonnie笑得眼睛彎起來：「我最會的就是鑑定你。」

—

晚上照例是遊戲時間。Emi一坐到沙發，就順勢把Bonnie拉到腿上，讓她靠在自己懷裡。Bonnie戴上耳機前，先飛快在她嘴角啾一下：「上線前先補個魔。」

Emi把她抱得更緊：「你再親一下，補滿。」結果開局三十秒，Bonnie就衝太前面倒地，語音裡笑到喘不過氣：「救我救我救我——」

Emi一邊嘆氣一邊把技能全灌在她身上：「你每次都這樣。」Bonnie嘿嘿笑：「因為知道你會救我。」她復活後乖乖跟在Emi身後，像尾巴似的，不時跳起來在原地原地對她的角色比一個親親的表情。

Emi說：「你再亂鬧，就沒收親親券。」Bonnie立刻變成最聽話的小狗：「是的，老闆。」

結束後，兩人癱在沙發上看劇。Emi把她整個人摟進懷裡，手指自然地在她手背上畫圈。

「你又想睡了？」Bonnie仰頭在她下巴落下一個很輕很輕的吻

「睡前要親三次。」Emi聽話地數：「一、二、三。」最後一次停久一點，像把今天所有笑聲、拌嘴、晚餐的香氣都按下保存鍵。

—

隔天Bonnie在公司美編室開著Illustrator「裝忙」，其實在畫她們的雙人小誌。她把封面打了「請支援收銀・雙人作者版」，內頁第一張是展場那天的排隊、便利貼「印章在這裡→」、另一張是「可靠小幫手薪資單」；接著畫超市推車、在廚房背後抱抱、沙發上打遊戲、雨夜的傘、車站口的親親。她畫到親親那一頁，臉頰熱起來，趕緊把透明圓框眼鏡往上推一點。

主管路過，瞄了眼螢幕：「新案子？」Bonnie秒回：「流程圖。」主管點頭離開，她才長吐一口氣，飛快在角落寫：—注解：請將親親列為必要流程。

下班時Emi來接她。電梯門一開，Emi舉著一杯熱可可：「防抱怨。」Bonnie接過杯子沒喝，直接仰頭在她唇上親一下，語速飛快：「抱怨取消。」Emi笑：「是否需要簽名確認？」她伸出手，Bonnie用唇章蓋在她指尖，又蓋在她掌心：「雙重驗證。」

—

週末的劇場總彩，Emi把工作證掛在她胸前，帶她走進空舞台。偌大的黑幕前只有她們兩個人的腳步聲。Bonnie站在中央，抬頭看燈架，眼睛亮得像真的星星：「這就是你的世界。」

Emi走到她身後，從背後慢慢收攏她的肩，把她整個人收在懷裡，讓她聽見耳麥裡導演和場務交談的細碎聲：「今天你也是我的世界。」Bonnie回頭，圓框鏡片裡倒映出她的黑框，她忍不住踮腳親了一下。

「那我可以在你的世界亂跑嗎？」Emi低笑：「跑，最後會被我抓住。」她說完真的把人圈緊了些。舞台上空無一物，但那一刻比滿座掌聲還亮。

—

她們在家做裝幀派對。餐桌鋪著切割墊、釘書機、麻繩、雙面膠、角落堆著印好的一落落。Bonnie負責折頁，Emi負責釘書，釘完一本就貼上一張小貼紙：「嚴禁退貨，因為太可愛」。

釘到第五十本時，Emi突然把釘書機放下，起身繞到桌對面，捧著Bonnie的臉在她嘴角落下一個極認真的吻。Bonnie愣了兩秒才回過神

「現在是——」Emi說：「品質檢查。」Bonnie笑彎了

「那我也要抽查。」她伸手勾住Emi的脖頸，認真地親回去。兩人都紅了耳朵，最後還是乖乖坐回位置，把最後一疊釘完。

Emi把第一本放進牛皮紙袋，貼上小標籤：初版第1本—獻給把我拖進漫展的人。Bonnie看了看，笑得眼睛都沒了：「你朋友？」

Emi搖頭，指尖點了點她的額頭：「那個人笑起來有酒窩，會把我出糗的樣子畫成漫畫。」

—

新一場漫展，她們帶著這本小誌擺在B區靠裡的位置。桌布鋪好，標語牌立起來，左邊是Bonnie簽繪區，右邊是Emi「場務支援區」。

早上第一波人潮湧來，Emi老毛病又犯，低頭清點找零時把一疊特典卡摸成硬幣，Bonnie眼角餘光一瞄，笑得不能自己：「可靠小幫手經典開場。」Emi乾咳一聲把卡放回去，面不改色：「不影響任務執行。」

粉絲們笑成一片，還有人指著小誌封面裡的「薪資單」哇哇叫：「這就是你們嗎？」Bonnie抬頭大方地笑：「是呀，真人真事。」

粉絲拿到簽繪小狼狗版Emi和黑框場務版Bonnie，尖叫著說「磕到了」。Emi淡淡說：「請從SOP第七條開始讀：親親是必要流程。」整桌笑到彎腰。

午休時她們蹲在後台的紙箱上吃便當。Bonnie把可樂罐舉起來：「敬正式員工。」Emi用寶礦力碰了一下：「敬我女朋友：今天也要靠過來。」她說完就真的靠過去，把人從側邊抱進懷裡。Bonnie仰頭，毫不客氣在她臉上啄了三下：「補三格體力。」Emi嘴角失守，忍不住笑出聲。

收攤後，兩人合力把箱子搬到出口。夜風吹過來，展館外的燈把地面照成一格一格。Bonnie停下腳，抬頭看她：「今天銷量好嗎？」Emi點頭：「最熱銷的是你畫的我。」

Bonnie捧住她的臉，又親了一下，好像怕她跑掉。Emi被親到有點想笑又裝正經，乾脆把人整個抱起來，在地上轉了一圈。Bonnie被嚇得笑叫出聲，手忙腳亂抓住她肩膀不放，落地時還不忘再親她一下：「你太過分了。」

Emi貼著她額頭低聲說：「罪名成立。」

—

回到家，晚風還帶著夜市的甜味。兩副眼鏡躺在玄關的托盤裡，鏡腳又自然地交疊了起來。Bonnie把今天剩下的書收好，從抽屜找出一張新的便利貼，慢慢寫：

印章在這裡 →

找零包在右手邊

喝水（現在）

親親（隨時）

她把便利貼貼在冰箱側面，轉身剛好撞進Emi懷裡。Emi一手把她扣住，另一手從牛皮小袋裡掏出一串銀色鑰匙，鑰匙圈上掛著一片小小的壓克力牌——畫著兩副眼鏡交疊的圖案。她把鑰匙放到Bonnie手心

「場館後台、我家、錄音房抽屜。」她停了一下，眼神像一束暖暖的定點燈

「還有心窩，沒有鑰匙。」

Bonnie沒忍住，眼眶立刻熱起來，鼻音都上來了。她把鑰匙緊緊握住，踮腳把人抱住，像一隻真的小狗一樣在她臉上連續親了好多下，親得Emi笑到講不出話。過了一會兒，Bonnie才喘著氣往下貼在她唇上，停了一下，再往前一點，輕輕磨蹭，像在把今天所有話都省略成一個吻。

她退開一點，低聲說：「正哨員工的福利，沒有次數限制。」

Emi低頭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本來就沒有上限。」她說完把人整個抱起來，往沙發上坐，讓Bonnie跨坐在她腿上，把她圈在臂彎裡。Bonnie乖乖貼著她胸口，耳朵邊傳來規律的心跳，像是舞台後場的cue點，熟悉、溫暖、永遠不會錯拍。她抬起頭，又偷親了一下

「你知道嗎，我以前只會把喜歡的人畫進漫畫裡，現在，我每天都在把你畫進我生活裡。」

「那我每天都把你寫進SOP。」Emi回

「第一條：看到妳，先親親。」

她們笑起來，笑聲在屋裡打了個小小的回聲。窗外遠處傳來車聲，像舞台換景時的滑輪。屋內的燈很柔，兩副眼鏡在茶几上安靜地躺著，鏡片裡互相映著對方的弧光。

夜漸深，Bonnie困意來了，仍舊不肯離開她的臂彎。「再親一下就睡。」她說。Emi照做，先是額頭，再到鼻尖，最後在唇上停了好一會。Bonnie被親得心口發燙，眼睛彎彎的，像把整個人都融化在她懷裡。

「晚安，女朋友。」她迷迷糊糊說。

「晚安，小狗。」Emi的聲音很輕，像給舞台最後一盞燈的暗號。她把人抱得更緊一點，手掌覆在她背上慢慢地撫著，像在安撫一個總是撒嬌的心。屋子又安靜下來，只剩彼此的呼吸湊在一起，像一條聽得見的線，把兩個名字繫成同一段台詞。

第二天醒來，桌上多了一本她們昨夜釘好的小誌，封面角落印著一行字：“相戀不是突發事件，是日常操作流程。” 下方是手寫的小標：SOP第1條：遇到你，就靠過來。

旁邊那張便利貼還在，Bonnie拿起筆，又補了一行：附註：親親，永遠有效。

她貼好，退後一步欣賞，轉身就撞進了從廚房端著牛奶走出來的Emi懷裡。兩人對視一秒，忍不住笑，同時把額頭碰在一起，像是又把今天的第一個吻，放回了日常的時間軸上。

這就是她們的長期編制：

兩副眼鏡、四隻手、無限的抱抱與親親；

一張便利貼、一疊小誌、越貼越緊的生活。

故事在這裡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