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種子房時,門自動關上,外頭的腳步聲也被隔絕。只剩下一室安靜與規律卻不近人情的監測聲。
醫療艙的外殼緩緩打開,光線在空氣裡一閃而過,隨即消散。崔珉豪睫毛輕顫,像被刺痛驚擾的小獸,他的手指無意識地蜷起,直到觸到衣料的溫度,才猛地緊攥住——那是金起範的袖口。
金起範的心口一沉,幾乎能感覺到那股抓握裡的恐懼。他沒有推開任何醫療員,甚至不許人靠近,自己彎下身,將崔珉豪抱出那帶著冰冷氣息的艙體。懷裡的人太輕,骨節與體溫透過薄薄的病服傳來,讓他心裡陣陣發抖。
他小心地把崔珉豪安放在軟床上,又慢慢替他拉好被子。手指停在對方蒼白的臉頰旁,想抹去那層死灰般的顏色,卻遲疑了幾秒,才終於輕輕拂過。他的動作幾乎近於虔誠,像怕一個不慎就會將人弄碎。
床邊的監測儀持續滴答,數值終於趨於穩定,可金起範一點都放不下心。
他搬來椅子,坐在床沿,卻遲遲不願靠背,手臂搭在床邊,讓自己始終在崔珉豪觸得到的位置。
過了許久,崔珉豪在昏睡裡仍時不時蹙眉,呼吸忽快忽慢。金起範見狀,微微俯下身,低聲哄著:「沒事了……聽得到嗎?我在這裡。」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近乎哀求的顫。
崔珉豪的眉頭沒有完全舒展,但抓著袖口的手鬆了些,又在下一瞬收緊。這細微的動作,讓金起範喉嚨一緊,幾乎要溢出口的歉意再度被他壓回去。
夜色漸深,只有空調的氣流與監測儀聲音相伴,金起範仍直直坐著,沒有換過姿勢。他的眼眶微熱,但硬生生不允許自己落淚,只是盯著那張蒼白的臉,像一旦眨眼就會失去一切。
終於,他湊近些,低聲對熟睡的人呢喃:「對不起……我不該讓你走到這一步。以後,不會再讓任何人把你推到危險裡……連我自己也不行。」
他的語氣裡沒有任何決絕的鋒利,只有壓抑到極致的疼痛與溫柔。
這一夜,他寸步未離,像被某種無形的鎖扣住,眼神一刻都不肯離開懷裡的人。
時間流逝著,只有監測儀上細微的綠光一閃一閃,伴隨著低沉規律的提示音,像是另一種心跳。
崔珉豪在一陣模糊的夢境裡掙扎,身體依舊沉重,但意識卻緩緩浮上來。他呼吸急促了一下,下意識想要翻身,卻被腹部的牽扯痛得低聲抽氣。
他皺著眉,睫毛顫動,費力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金起範側坐在床邊的身影。男人依舊穿著未換下的衣服,領口鬆開,肩線因長時間沒有移動而僵直。他整個人像是被釘在椅子上般,眼神緊緊鎖著自己,甚至連眼皮都不曾闔過。
崔珉豪喉嚨乾澀,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卻還是低低喚了一聲:「老師……」
金起範猛地一震,下一秒立刻俯身,眼神瞬間明亮起來,卻又帶著壓抑不住的慌張:「你醒了……」他的聲音嘶啞,卻溫柔得幾乎要碎掉,「別動,好嗎?你還很虛弱……」
崔珉豪看著他,瞳孔裡映著那雙紅著眼眶卻極力克制的眼睛,心頭忽然一酸。他想伸手去觸碰他,卻沒有力氣,只能微微抬起手指。
金起範立刻心領神會,握住那隻手,掌心小心翼翼包裹著,像是護住某種脆弱易碎的東西。
兩人對望著,空氣安靜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過了很久,崔珉豪終於啞聲低問:「……老師,你是不是一直沒休息?」
金起範垂下視線,笑容苦澀,卻沒有否認,只是握緊了那隻手,聲音輕得幾乎是呢喃:「我怕一閉眼……你就會從我身邊消失。」
這句話讓崔珉豪眼底再次泛起霧氣。他想說些什麼安慰,卻發現自己所有的話都被這份赤裸而沉重的情感壓住,只能讓指尖顫抖著回握。
那一刻,兩人誰都沒有再開口,只是緊緊相連著,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們還真實存在於彼此的世界裡。
自從那場手術後,無論上層怎麼施壓,金起範始終堅持暫停研究。會議紀錄裡充斥著爭論與責問,可他已不再回應,只冷冷一句:「研究可以暫停,但他不能再有任何風險。」就再也不多說。
他每日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恢復中的崔珉豪,看著他從蒼白憔悴一點一點恢復血色,直到能勉強下床走幾步。偶爾,珉豪會因細瑣的話題笑起來,那笑容雖不像從前般無憂,眼底仍藏著難以抹去的陰霾,但至少已不再是徹底的空洞。金起範便覺得,這樣就足夠了,至少他還在自己身邊。
那天會議結束後,金起範踏出會議廳,走廊的燈光冰冷,氣氛沉悶。迎面走來的李珍基,腳步微頓,面容瞬間凝結。兩人視線短暫交會,空氣間繃緊了一瞬。
李珍基張了張口,聲音卻顯得格外低沉:「……都是我不好,我沒臉再見他。」話尾微顫,像是壓抑許久後終於溢出的自責。
金起範站在原地,眸色幽暗,沉默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平穩卻帶著冷意:「這不是誰的錯。」
他抬眼看向走廊盡頭,像是要把這話說給自己,也說給對方聽:「那是個意外,本來就有機率發生,沒人能避免。」
語畢,他不再停留,轉身大步離開。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回響,漸漸遠去,只留下李珍基一人,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眼神陰沉,陷入漫長的沉思。
走廊冷清得近乎空曠,只有頭頂的白色燈管發出微微的嗡鳴聲。李珍基孤身立在那裡,像被抽離出時間的囚徒。他靠著冰冷的牆面,手指無意識地蜷緊,直到掌心因過度用力滲出一層薄汗,指節卻泛著死白的顏色。
記憶裡的畫面一次次重疊——崔珉豪面色蒼白、雙手緊緊摀著小腹,呼吸急促顫抖,下一秒便整個人傾斜倒下。那一瞬間,他彷彿聽見什麼碎裂的聲音,不是空氣,不是地面,而是他自己心裡某個堅信不移的核心。
「這是最完美的配對。」
「我們是命運的伴侶。」
「在任何層面上,我們都是最合適的。」
過去那一聲聲斬釘截鐵的信念,如今全都成了諷刺的回聲。命運沒有保護他,數據也沒有避免這場險些奪命的意外。
他忽然有一種近乎窒息的自覺——自己究竟是愛著崔珉豪這個「人」,還是愛著被標註為「最適合」的實驗體?
那些甜蜜的片刻,他記得很清楚。清晨的低語、病榻旁溫柔的守候、牽手時指尖傳來的真切溫度……這些確實存在過,也真實得無法抹滅。可是,他是不是在那之中,忽略了什麼?
忽略了崔珉豪眼底偶爾閃過的不安。
忽略了他話語間細微的停頓與掙扎。
忽略了那份「選擇」裡,並不全然甘願的部分。
自責像漲潮的黑水般湧上來,壓得胸口發疼。他緩慢地抬起手,掩住了眼睛,掌心傳來的濕熱感與心底的苦澀交纏在一起,嘴角不自覺浮上一抹近乎自嘲的笑。
他第一次這麼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對「命運」的信仰,或許從頭到尾都只是說服自己的藉口,他想牢牢抓住的東西,從一開始,就不是命運,而是那個人。
只是——真正的命運,似乎從未允許他擁有。
────
退出研究計畫後,李珍基最終仍決定離開機構,臨行前的申請出乎所有人意料,金起範只是沉默了很久,最後點頭允許。那一刻,他眼底的光很沉,像是默許,又像是將某種權利交還給兩人。
種子房內的空氣靜得出奇,只有監測儀器偶爾發出的低鳴聲。兩人隔著一張小桌而坐,白色的牆壁映照出彼此眼神裡的陰影。李珍基原以為自己能準備好千言萬語,能把心裡的歉疚與不舍傾瀉而出,但當真正與崔珉豪對視時,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目光遲疑、閃爍,終究落在崔珉豪憔悴卻仍沉靜的臉上。那眼神裡有苦澀、有不捨,也有深深的愧疚。
崔珉豪卻只是輕輕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溫度仍是熟悉的,卻帶著病後的虛弱。他低聲開口,聲音像落在風裡一樣輕:「對不起,這些日子沒有好好面對你……讓你一個人承受這些痛苦。」他停頓片刻,眼神一黯,低低補了一句:「對不起,沒有守住這個孩子。」
李珍基猛地搖頭,指尖反而更緊握住他的手,像要用力將那份自責剝離。他聲音顫抖,卻極堅定:「不該說對不起的人是你……任何事都沒有你來得更重要。分明是你承受了最多,卻還要安慰我。」
崔珉豪怔了一瞬,才勉強牽起一抹微笑。那笑容帶著淡淡的哀傷,也像是對李珍基的體諒。他緩緩問道:「那你呢?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李珍基垂下眼,喉嚨滾動,像在掙扎。他聲音沉穩卻不免有些飄忽:「我可能會回到軍隊……也可能不會。外面的世界還有很多選擇,我還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他話鋒一轉,眼神忽然變得格外真切,直直望進崔珉豪的眼裡,帶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誠懇:
「如果我離開……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我們不需要研究,不需要數據,不需要任何標籤。我們可以當一對普通的伴侶。我會守護你一世。」
那份告白像是一道光,卻也沉重得讓空氣凝住。
崔珉豪的眼神微微顫動,長久地沒有回話。他緩緩低下眼,呼吸間透出難以言說的疲倦,聲音輕得像一縷霧氣:「你有未來,而我……」他停了一瞬,才將話說完,「我只有老師了。」
說到最後,他的眼神像是被什麼定住,清澈卻透著無法掙脫的執念與依戀。
李珍基的心在那一刻狠狠抽痛,像是被人從中間生生撕裂。他終於明白,自己再怎麼伸手,也無法真正把崔珉豪從那個名字、那個羈絆裡帶走。
沉默良久,他終究還是鬆開了崔珉豪的手。他的眼神裡有一種深深的無奈與決絕,像是終於放下了什麼,也像是永遠失去什麼。站起身時,他低聲道了一句「保重」,隨後背影決絕,腳步卻隱隱滯重,終於消失在門口。
房內重歸靜寂,只剩下監測儀規律的滴答聲。
就在那片安靜裡,房門被緩緩推開。金起範沒有立刻出聲,他只是站在門邊,望著床上的人。崔珉豪抬起眼,那雙眼因方才的情緒還泛著微紅,卻在看見他時瞬間變得安靜。
兩人四目相對,誰都沒有說話。
空氣裡仿佛凝住了所有聲音,只剩下彼此呼吸交錯的輕響。崔珉豪的眼神裡,先是閃過一絲慌張,像是被人撞見了最脆弱的一面,可很快,那慌張化為無聲的依賴與安定。他沒有開口,卻用眼神告訴金起範——他選擇了他,他把全部的重量都交給了他。
金起範喉頭微動,卻沒有說任何話。他只是在一步一步走近,在床邊停下,低頭凝視著崔珉豪。眼底的情感翻湧而深沉,既是心疼,也是心安,還有那種幾乎要把人溺斃的愛意。
崔珉豪微微抿唇,像是要開口卻沒有說出口,只是任由那份脆弱與柔軟攤開在他眼前。
於是,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言語,卻比所有的言語都更真切。那一刻,無聲勝有聲。
金起範終於伸手,輕輕覆上崔珉豪的手,像是一種默契的確認——他明白了,而崔珉豪也在告訴他:他在這裡,他始終只屬於他。
過了許久,崔珉豪才輕聲開口,聲音裡還帶著剛甦醒的脆弱顫抖:
「老師,你是不是都聽見了。」
金起範沒有閃躲,沒有半點避諱,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像是最沉穩的承認。
崔珉豪眼眶微微泛紅,想要說什麼,卻又被對方低聲打斷。
「謝謝你,珉豪。」
隨後,金起範再靠近一點,近到幾乎能感覺到彼此的心意貼合在一起,他的聲音極輕卻無比堅定:
「你也是我的全部。」
那句話落下的瞬間,彷彿在空氣裡刻下一道烙印,靜默卻震動人心。
崔珉豪怔怔地望著他,眼淚正從眼角滑落。下一刻,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尖顫抖著,緩緩攫住金起範衣袖的一角。那動作輕得幾乎沒有重量,卻像是全身所有力氣的寄託。
他終於會心一笑,像是卸下所有重擔般,聲音微顫卻堅定:「我知道。」
金起範沒有再多說,只是猛地將他擁入懷裡,將那顫抖的身軀牢牢鎖進胸膛。他的聲音低沉而堅決,像是宣誓:「不論發生什麼,我都會保全你,我永遠站在你這裡。」
崔珉豪閉上眼,淚水靜靜滑落,卻再沒有一絲恐懼,只剩下安心與依靠。
金起範最終還是受到了「懲處」。那不過是象徵性的──會議桌上被冷嘲熱諷幾句、上層文書中一紙責任備註,連降職或停權都談不上。因為所有人心知肚明,這項龐大的研究若失去他,便如斷了中樞,無人能接手。他的專業、他長年累積的數據與技術,都是機構不可或缺的基石。所謂懲處,不過是用來安撫部分高層情緒的手段,於他而言不痛不癢。
與此同時,崔珉豪的名字悄然從 Eva 名單中消失。沒有正式公告,沒有明確的解釋,只是那串代號自此不再出現在任何排程與數據報表中。可他依舊留在機構內,被轉任為「生殖顧問」。畢竟,沒人比他更清楚這段艱險的過程,也沒人能提供更珍貴的第一手經驗。他的數據依舊完美,他的模組依舊真實存在——只是不再被放上實驗檯。
自那之後,他與金起範的關係更無可遮掩。事實上,也早就不是秘密。上層雖不言語,卻默許了這種「不合規矩的親近」。自金起範親手將「Eva」的標籤從崔珉豪身上移除起,他便徹底放棄了偽裝。走廊裡、資料室裡,乃至休息區,他的目光毫不掩飾地追隨著崔珉豪。偶爾,會有下屬捕捉到他在會議結束時順手替崔珉豪整理領口,或在長廊拐角時下意識地將他護在身後。
這樣的佔有慾,起初讓人私下議論,但很快就成了機構內習以為常的風景。崔珉豪並不抗拒,反而帶著幾分釋然與自在。或許是經歷過失落與痛楚,他比誰都清楚,眼前這份被珍視與緊握的重量有多真切。
他樂在其中。甚至在某些時候,他會主動回應——在金起範的目光追隨下微微一笑,或在研究人員錯愕的注視裡,毫不掩飾地走到他身邊。這份無言的默契,無聲地昭示著他們的立場:經歷過險境與失落,他們選擇彼此,無須再躲藏。
那天的部門會議結束後,人群三三兩兩散去。走廊裡仍留著螢光燈冷白的光,空氣中混雜著咖啡與紙張的氣味。崔珉豪收拾著手邊的資料,正要起身時,便看見門口站著的金起範。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掩飾,而是坦然站在眾人目光可及的地方,雙手背在身後,靜靜等著。會議室裡的同事忍不住交頭接耳,有人小聲說「果然……」有人則帶著點不解的笑。可金起範毫不在意。
崔珉豪微微一愣,隨即彎起唇角。他並不急著收齊資料,而是抬起眼,與那道等待的視線正正相對。那一刻,兩人之間沒有任何多餘的遮掩,像是默契早已生根。
「走吧。」金起範在所有人面前伸手。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可置疑的親近。
崔珉豪遞出資料,另一手自然地放進他的掌心。那一瞬間,四周的低聲議論似乎都遠去,只剩下兩人交握的手心。
他們並肩走出會議室,長廊裡的玻璃映照出重疊的身影。金起範略側過身,將崔珉豪護在靠牆的一側,動作自然得像是早已習慣。崔珉豪偏頭看了他一眼,眼底的笑意細微卻真切。
「你很明目張膽。」他壓低聲音,帶著調侃。
「我從沒打算再隱瞞。」金起範淡淡回應,語氣裡卻藏著不容動搖的決心。
崔珉豪沒再多說,只是握了握他手心,像是默默回應。
那畫面被遠遠落在後頭的幾個研究員看在眼裡,無人再言語。或許驚訝、或許不解,但更多的,是隱約生出的敬畏——那樣堅定的姿態,很難不令人動容。
專屬房間的門輕輕闔上,隔絕了走廊裡若有似無的竊語與探究。安靜下來的空間裡,只有恆溫系統的低鳴聲,讓氣氛顯得格外私密。
崔珉豪脫下外套,隨手掛在一旁,動作看似隨意,卻難掩眉宇間的情緒起伏。他轉過身來,眼角還帶著剛才的笑意,卻多了些細微的無奈與羞赧。
「老師,你今天那樣……太過份了吧?」語氣帶著半分調侃,卻藏不住那份真切的心慌,「所有人都看見了,你幾乎是在昭告天下……」
話未說完,他的聲音就停在喉間。
金起範沒有回應,步伐沉穩卻堅決,走到他面前。近到呼吸交疊的距離,他低下頭,額頭輕輕抵上崔珉豪的額。那一瞬間,彼此的呼吸與心跳全都被放大,空氣裡彷彿只剩下他們兩人。
「因為你是我的。」
短短幾個字,低沉卻不容質疑,帶著一種深埋心底許久的佔有與決絕。
崔珉豪一愣,眼睫微微顫抖。原本準備好的回話在此刻全被奪走,他的胸口一緊,像是被這份毫不掩飾的坦白擊中。
他張了張嘴,卻沒能立刻出聲。直到鼻尖傳來那股熟悉的氣息,他才慢慢伸出手,緊緊抱住眼前的人。
「……我知道。」聲音帶著輕顫,卻有一種沉甸甸的釋懷與柔軟。
金起範的手臂環過他的背,收得更緊,彷彿要把他整個人牢牢按進自己懷裡,心跳聲清晰地傳進彼此的耳中。
時間在這一刻失去了刻度,房間裡靜得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與心音。外界的目光、壓力與機構的冷酷規範,都被這道擁抱隔在門外。
此刻,他們無須言語,無須解釋。僅僅相擁,就足以回答一切。
金起範自從那次事件後,確實收斂了不少。他不再如過去那樣,幾乎偏執地追蹤崔珉豪的一切數據。雖然起初難以割捨,那些數值對他而言不僅是研究依據,更像是另一種「確定」的保障。但當崔珉豪親口說出「我不是 Eva,不需要隨時隨地帶著數據搜集片。我就在你面前,還有什麼比這更真實?」時,他只能被那句話徹底擊中。
他看著那人無奈又帶笑的神情,像是在半嗔半寵地哄著他。終究,他還是低聲嘆息,妥協般點了頭。
日子就這樣慢慢平靜下來。直到某天,例行的醫療員訓練課程。
寬敞的訓練室裡,機械臂與監測屏依序亮起。崔珉豪應邀作為「實體範本」站在中央,他穿著寬鬆的訓練服,神情淡定而從容。他已不再是曾經那個被動的 Eva,而是以顧問的身份,將自身的經驗當作教材,指引著初階醫療員學習胚胎探測流程。
在場的新進醫療員緊張而專注,跟隨講師的指令啟動探測。探測儀的光束緩緩掃過他的小腹,螢幕上的數據線條跳動著,冰冷的數字與符號井然排列。
直到——
一道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光標閃爍而出。數據曲線忽然拉升,像金色流光般在屏幕上閃過。
短暫的寂靜後,訓練室內響起壓抑不住的低呼。講師愣在原地,盯著螢幕半晌,聲音顫抖着開口:
「這……這是胚胎陽性反應……」
那句話落下,現場瞬間炸開。
醫療員們難掩激動,小聲討論、交頭接耳,眼神帶著不敢置信與強烈的好奇。
而崔珉豪則怔怔地站著,呼吸在胸腔裡一瞬間停滯。他低下頭,視線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手掌微微顫抖地覆了上去。
一秒、兩秒。
驚愕漸漸被另一種情緒填滿。眼底的水光泛起,像是不敢置信的夢境,卻又帶著逐漸擴散的喜悅。
他張了張唇,喉嚨一緊,卻終於在心底浮現出一個無比清晰的意念——
那裡……真的有了。
是他和金起範的孩子。
消息很快傳到了金起範那裡。
會議室的門才剛推開,他就捕捉到走廊上散亂的議論聲——「真的偵測到……」「怎麼可能……」「明明已經被移出 Eva 名單了啊……」
胸口一緊,他沒多想,幾乎是疾步奔向訓練室。
門被推開的瞬間,裡頭的騷動立刻靜了一拍。醫療員們齊齊側過身,讓出中央的位置。
金起範的目光直接落在那裡。
崔珉豪仍坐在探測臺上,手掌覆在自己的小腹上,眼神有些恍惚,彷彿還未從剛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螢幕上那條金色的曲線已經被定格,數據依舊清晰地閃爍著。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時間彷彿凝結。
崔珉豪的眼裡,有驚惶,有難以置信,更多的是正逐漸擴散開的喜悅與小心翼翼。他喉嚨微顫,卻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無聲地望著金起範。
而金起範站在門口,心臟仿佛被猛然攫住。他看見的不只是數據,不只是實驗上的奇蹟,而是那個人——他最在乎的人,正用最真切的方式,給了他一份無法言喻的禮物。
醫療員們低聲竊語,卻都不敢再靠近。金起範走上前,每一步都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他沒有先看儀器,而是徑直伸手,覆上崔珉豪的手背。
「……是真的?」聲音低啞,近乎祈求。
崔珉豪眼底的水光終於滑落,他輕輕點頭,笑意與淚意交織。
那一刻,整個訓練室都安靜下來,彷彿世界只剩他們兩個人。
金起範幾乎是本能地伸手,把崔珉豪整個人緊緊摟進懷裡。四周依舊有人在驚呼、竊竊私語,但在他眼裡,全世界都退了下去,唯有眼前這個人,和他腹中微弱卻真實的生命。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動什麼,又帶著難掩的喜悅與戰慄般的顫音:「是我們的孩子。」
崔珉豪呼吸一頓,眼底閃過一瞬難以言喻的光,濕潤的眼眶中卻浮現笑意。他伸手,輕輕拉過金起範的手,放在自己微溫的小腹上。那觸感沒有特別的變化,卻因為意義而顯得沈甸甸的,帶著無法忽視的重量。
「嗯……」他喃喃,聲音低到近乎耳語。
金起範的指尖微微顫抖,眼神追隨著那片小小的肌膚,好似要透過掌心確認這份存在。他腦海裡瞬間閃過無數片段,忍不住開口,語速急促而凌亂:「可是……是哪一次?我太久沒看你的荷爾蒙數值,是前天?還是上週?還是——」
話還沒說完,崔珉豪的臉便瞬間燙了起來。他急急伸手摀住對方的嘴,指尖微微顫著,眼神既羞赧又無奈:「哪一次不重要。」他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地補上,「重要的是,它真的發生了。」
短短一句,像是鎮定劑,讓金起範喉頭一緊。他怔怔看著對方,然後笑了,笑意一開始只是細微的震動,漸漸在唇角和眉眼間全面綻放。那笑容裡有釋放、驚喜和一種幾近溫柔的狂喜:「對……它真的……發生了。」
然而那笑意轉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陰影。那場失去的記憶在他眼底劃過,他聲音低啞,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懼:「但你……」
崔珉豪自然懂他沒說完的話。那是一道無法遺忘的傷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這一次,他的眼神沒有逃避,而是前所未有的篤定。他聲音不高,卻帶著深沉的堅毅:「這次不一樣。我願意再試一次。不是為了研究,而是……為了我們。」
「為了我們」這四個字,像一道光,撕開了金起範胸口的黑暗。他的呼吸猛地一窒,目光深深鎖住崔珉豪。所有情緒翻湧成一句話,他幾乎是從心底擠出來的:「但我要讓你知道,不論什麼狀況,我只會保你。」
崔珉豪愣了一瞬,眼底慢慢盈滿水光,隨即點頭。那一點頭裡,像是把自己徹底交付出去。
安全感一層層覆蓋了他,讓他唇角浮起一抹輕柔的笑意。
兩人對望,眼神交織,無需再多言語。世界依舊喧嘩,有人驚懼,有人竊竊私語,醫療員們不知所措,議論紛紛。可在這一片混亂裡,他們卻靜止在彼此眼中,彷彿時間為他們停滯。
只有兩個人的呼吸,和那一個小小的、尚未成形卻帶著無限希望的生命。
金起範沒有給任何人反應的空隙。那些訓練醫療員驚愕的眼神、記錄數據時手忙腳亂的聲音、甚至主管匆匆趕來的腳步聲,對他而言全都消失不見。
他只是伸出手,將仍在醫療床上的崔珉豪緩緩牽了下來。那一瞬,他的神情莊重得近乎神聖,彷彿整個世界的重量都凝聚在這一個舉動上。
他牽著對方的手,在所有人眼前停下。隨後,他深吸一口氣,沒有絲毫遲疑,單膝跪地。
那一刻,時間像被拉長,所有人屏住呼吸。
「珉豪,」
他的聲音顫抖,卻堅定無比,眼神裡燃著決絕的光,「我發誓,我會永遠守護你。」
短短幾字,像誓言般回盪在空氣裡。
他抬頭望著那雙眼,繼續低沉卻清晰地說:「你是否願意……讓我成為你今生最後,也是唯一的一個 Adam?」
崔珉豪一怔,眼底光影翻湧,胸口的情緒衝擊如潮水湧上。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緩緩蹲下身,與金起範視線齊平。
他伸手,雙掌溫柔而堅定地捧住金起範的臉。指尖微微顫抖,卻帶著無可動搖的篤定。
「我的 Adam,」
他的聲音低柔,帶著一種剛毅的柔情,眼神炙熱到幾乎能將人焚燒,
「從來就只有老師一個人。」
這句話,像是將所有過去的掙扎與顧慮都徹底熔化,凝成唯一的真相。
金起範眼底的陰霾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洶湧到快要滿溢的喜悅與愛意。
下一秒,他將崔珉豪狠狠擁入懷中,而對方也主動貼近,兩人的唇在彼此的渴望中相觸。
這不是隨意的吻,而是帶著莊嚴的宣示,像一場儀式般,將彼此的承諾牢牢刻在心底。
一旁的空氣靜止了數秒,然後才慢慢恢復。
年輕的醫療員仍瞠目結舌,不敢置信剛才的一切;而那些知曉內情的人,眼眶已悄然泛紅,有人低低吸氣,有人忍不住抬手拭去眼淚。
在這樣冰冷、以數據為唯一衡量的機構裡,他們見證了一場幾乎不可能的愛與誓言。
這一刻,不論外界怎麼看,金起範和崔珉豪都知道——
他們真正屬於彼此,無可取代。
────
時間很快過去了五年。
外頭的世界依舊在那場核災後的陰影下掙扎著存續。空氣監測站、隔離線、帶著厚重濾材的呼吸罩,早已成了日常的一部分。人類並沒有等來奇蹟般的重生,卻逐漸學會如何與災難後的環境共存。
李珍基終究還是回到了最初屬於他的地方——軍隊。
這些年,他一步步從前線走上更高的位置,如今已是肩扛銀星的中校,指揮、策略、判斷,填滿了他生活裡每個空隙。但心底某個角落,始終留著一段未曾真正消失的記憶。
那天,他因任務途經「伊甸園」附近。隔著厚實的圍牆,遠遠便能看到那幾棟孤立的研究建築,依舊冷白、靜默,宛如時間從未流動過。
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驅使他遞出了申請:探訪老朋友。
申請意外獲批。
他被安排進入機構內部,帶到G區的交誼廳等待。
——機構內部幾乎沒有變化。
那種嚴密、冰冷的氛圍依舊籠罩,牆壁潔白得近乎刺眼。只是,相較五年前,如今走廊裡來來往往的受試者多了許多,有些年紀尚小,有些則看似剛經過檢測。這無疑映照出研究的巨大突破。據珍基所知,透過伊甸園計劃誕生的新生數量已突破個位數——這個消息,足以震驚全世界。
他靜靜地坐著,目光落在那張簡陋卻乾淨的金屬桌面上,心裡卻翻湧著一種複雜的期待與不安。
良久,遠處傳來腳步聲。
不是一個,而是兩個——略顯急促卻輕快的小步聲,和稍稍跟不上的沉穩步伐。
「Deme,慢慢走,爸爸跑不動了。」
那聲音——熟悉得讓他心口一震。
他抬眼望去,視線瞬間凝固。
崔珉豪。
依舊是記憶中那張清晰的臉龐。眉眼間還是那種堅毅與美麗的交融,只是如今,多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宛如一層細膩的薄霧籠罩在身上——母性的光輝。
他的一隻手正牽著個小小的身影,那孩子像陽光下的小鹿般,步伐雀躍,黑髮柔軟,眼睛亮得驚人。
那是一個小男孩,看起來大約四歲上下,五官清秀,眉眼間帶著幾分與崔珉豪如出一轍的柔美,但眉骨線條卻隱約映著另一個人的影子。
——金起範。
李珍基幾乎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他並不需要問,就知道答案。
孩子叫 Deme。
小小的手緊緊牽著崔珉豪,眼裡閃著天真無畏的光彩。他的笑容乾淨明亮,那一刻,彷彿整個充滿壓抑與規訓的交誼廳都因他而柔和了起來。
李珍基心口猛地一緊,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五年來一直背負著的遺憾與歉疚,如今在這孩子的存在面前,正被悄悄化解。
這孩子,是證明。
證明珉豪還好好地活著,證明命運沒有徹底殘忍,證明在那場幾乎奪去一切的意外之後,還有新的開始。
可同時,心底卻也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酸澀。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那場走廊上的對話——「這不是誰的錯,那是個意外。」當時他還以為自己再也沒有資格靠近這個人,如今卻在這樣的方式裡,再次站在他眼前。
「……珉豪。」
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彷彿壓抑了千言萬語,只能化成最簡短的一句呼喚。
崔珉豪抬眼,視線與他相撞,先是微微一愣,而後笑了。那笑容依舊溫柔,不帶任何責備,只是帶著歲月的沉澱,像春風拂過一片冰封的湖面。
而小小的 Deme 好奇地歪著頭,拉了拉崔珉豪的衣角,奶聲奶氣問:
「爸爸,這位叔叔是誰呀?」
李珍基怔住,心頭湧上前所未有的複雜感。
崔珉豪彎下身,輕輕摸了摸孩子的頭髮,語氣柔和卻帶著一份規矩般的認真:
「他是爸爸的朋友,你有自我介紹了嗎?」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眼裡亮晶晶的,聲音奶糯而清脆,卻帶著小小的驕傲:
「我叫 Demetrius,我四歲!」
說完,他還伸出短短的小手,模樣認真得近乎可愛。
李珍基愣了愣,看著那隻小手,最終還是彎下腰與他握了握。
那觸感很真實,帶著微微的溫熱,像一道直擊心底的震動。
崔珉豪像是讀懂了他的沉默,抬起眼來,聲音低緩卻透著真實與溫柔:
「我們當初也很意外……我們並沒有刻意做什麼,他只是就這樣來了,像個天降的禮物。」
李珍基怔怔望著他,許久,才喃喃開口,語氣裡帶著深意:
「像是命運。」
崔珉豪先是一愣,隨後眼底漸漸泛起柔光,他的嘴角彎起,投以一個溫暖又沉靜的微笑。
那笑容裡沒有炫耀,也沒有距離感,只是一種歲月沉澱後的安然。
「你現在……一切都好嗎?」崔珉豪問,聲音輕柔,眼神中卻帶著一種真心的關切。
「就那樣,生活規律到無聊,」李珍基淡淡笑著回答,「但很有活著的感覺……是自由的感覺。」
崔珉豪聽著,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他一邊輕輕搓揉著Deme柔軟的小手,一邊低聲道:「看來,你找到了你的未來。」
李珍基凝視著他,眼底有些複雜,卻終究點了點頭,笑著回應:「你也是。」
他的目光隨後落在小小的Deme身上,看著孩子那雙澄澈的眼睛,笑意更深了。
就在這時,一聲急切的呼喚打斷了片刻的靜謐。
「珉豪!」
兩人同時轉過頭,只見金起範快步走來,仍舊身穿那件熟悉的白袍,懷裡抱著一個哭泣不止的女嬰。他神情略顯狼狽,眉間帶著無奈,聲音裡卻有著隱隱的焦急:「我聽他們說你在這裡……對不起,我該讓你休息的,但她哭個不停,我真的沒輒了……」
那一刻,李珍基愣住了。多年未見,金起範依舊是那個讓人難以忽視的存在。但不同的是,那股曾經的敵意和防衛,如今已徹底消散。他眼神沉穩,沒有再需要任何方式去證明什麼。
只是習慣使然,金起範看向李珍基時,仍舊維持著一張冷臉,語氣平板地問道:「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只是探望老朋友……」李珍基答得簡單,卻在下一刻徹底怔住了。
他親眼看著崔珉豪接過金起範懷裡的孩子,把小小的身軀安放在自己胸前,輕輕搖晃著,低聲呢喃:「沒事的,爸爸在這裡。」那神態自然而溫柔,像是世上最本能的守護。
「沒想到這幾年,研究有了這麼大的突破。」李珍基低聲感慨,語氣裡有難以掩飾的動容。
金起範這時彎起唇角,帶著幾分得意似的笑。他伸手攬過崔珉豪的腰,指尖輕輕拍了拍對方的小腹,語氣裡竟帶著一抹炫耀:「加上『他』,計劃的成功案例就要突破二十例了。」
這句話讓李珍基徹底愣住,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崔珉豪。對方臉頰泛紅,明顯有些羞赧,卻還是微微一笑,低聲說道:「可能……我身體真的很好吧。」
那一刻,李珍基忽然笑了。
笑裡有驚訝,有釋懷,也有深深的感動。
他想,這才是命運啊——如此鮮活、如此真實,又如此幸福。
時間很快走到了傍晚,交誼廳的窗外,天色正漸漸沉入灰藍,晚霞被核災後的天空染成一種奇異卻安靜的色澤。
李珍基站起身時,Deme正趴在崔珉豪懷裡打著呵欠,剛才還嚷嚷要玩,現在卻抵不住睡意。小小的臉蛋緊緊貼在父親的肩頭,呼吸漸趨平穩。崔珉豪輕拍著孩子的背,眉眼柔和得像水,旁邊的金起範則小心翼翼地抱著懷裡的女嬰,手臂微微收緊,像是把全世界都擁在懷中。
李珍基靜靜望著這一幕,胸口湧上一種說不出的感受。曾經,他以為自己在伊甸園裡看到的只是冷冰冰的研究與代號,如今卻見證了最真實的愛與生命。
「謝謝你來看我。」崔珉豪低聲道,聲音輕得像風,卻落在李珍基心口最深處。
「謝謝你……讓我看到這樣的奇蹟。」李珍基微笑著回答,語氣裡帶著真誠的祝福。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僅僅是最後看了一眼——那一眼裡有依依不捨,也有完全的放下。然後他轉身,腳步堅定地朝門口走去。
夕陽從厚重的鉛灰雲縫隙中落下,微弱卻溫暖的光灑進伊甸園。
那四人的身影在牆上映得長長的,
彼此緊密依偎,像是要把整個荒蕪的世界都隔絕在門外。
沒有人再說話。
只有彼此的呼吸、孩子的心跳,在這片靜謐中,化作一個無聲卻永恆的承諾。
李珍基嘴角輕輕彎起,像是把這份安穩與希望收進心底。
離開時,他並沒有回頭,因為他知道,那裡已經有了永遠守護彼此的愛。
即便外頭依舊荒蕪,風沙未止,伊甸園裡卻有新的綠意在生長。
在這片殘破的世界裡,他們已經擁有了一個完整的宇宙。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