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珍基踏進E區的走廊時,腳步比想像中還要沉重。這裡的空氣和G區截然不同,帶著一種無菌而溫潤的氣息,牆壁泛著柔白的光,連腳步聲都被地毯悄無聲息地吞沒。陪同他的監督員在前方不緊不慢地領路,偶爾回頭確認他沒有落下。
他們一路穿過兩道帶有虹膜識別的安檢門,走廊盡頭的那扇門外,就是崔珉豪的種子房。門口的感應燈柔和地亮著,卻沒有立刻打開——因為那裡,先站著另一個人。
金起範。
他背對著門口而立,側頭的瞬間,視線如同經過精心削磨的刀刃,冷而精準地落在李珍基身上。那不是驚訝,而是一種早已預知的對峙。
金起範一早就收到了那份蓋著紅印的通行命令。他看過,卻沒有放在眼裡。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命令比崔珉豪的安寧重要——而這張紙,不過是一封準備打亂平靜的宣告。
他很清楚,李珍基一旦出現在這裡,崔珉豪必然會陷入掙扎與拉扯——那種在兩個世界之間搖擺的心緒,會讓對方無法好好休養。這種情況,他不願見,也不打算容許。
走廊在兩人的對視之間安靜得過分,連監督員似乎都察覺到空氣中的緊張,站在一旁不敢插話。
金起範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像是在精準地釘下一顆釘子——
「你現在不該來這裡。」
走廊像是被拉長了,空氣裡的暖色燈光並不能緩和那股低壓的緊繃。
監督員識趣地退到轉角,連呼吸都放輕,只留下兩個男人對峙。
李珍基先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卻藏不住從胸腔逼出的躁意——
「我有權利來這裡。」那聲線並不激昂,卻有種不容置疑的笃定,好像這幾天被攔在外頭的焦慮全都凝成了這幾個字。
金起範只是站著,像一道不容逾越的門檻。燈光落在他的側臉上,將眉眼刻得更冷。
「權利?」他低聲反問,語氣裡沒有起伏,卻比任何譏諷都更沉,「你的權利不該用來打擾他。」
李珍基眼底像壓住一簇火,沒有冒煙,卻灼得人透不過氣。
「打擾?」他微微前傾,聲音幾乎貼在對方耳邊,「我陪他走過最艱難的那一段,你覺得我會來這裡——只是打擾?」
金起範的眼神像一道緩慢推進的刀鋒,無聲卻能切開人心裡的軟處。
「你以為,你的出現會讓他安心?」他更近了一步,幾乎侵入對方的呼吸線,「不——會讓他亂。」
那句「亂」像暗潮,壓得人胸口發緊。
李珍基指尖蜷進掌心,像要攥住什麼才能穩住自己。
「亂總比麻木好。」他壓低的聲音帶著一絲狠意,像是刺向對方的。
金起範唇線極輕地動了動,似笑非笑,卻沒有真正彎起。
「那得看,誰的亂。」
空氣像被薄冰封住,稍一觸碰就會碎裂。
李珍基的視線沒有從金起範身上移開,聲音低得幾乎只在兩人之間傳遞:「讓開。」
金起範站得很穩,語調平靜得近乎冷淡:「這裡不需要你。」
那不是拒絕的宣告,而是一種有意切斷的保護,像是在門內築起一道只屬於他的領地。
李珍基唇角勾了勾,卻沒有笑意:「你擋得住幾天?他不會一輩子只看著你。」
語氣不急不緩,但每個字都帶著隱晦的挑釁。
金起範微微俯身,與他拉近半步的距離,聲線壓得更低:「我不需要擋一輩子,只要足夠久,久到讓他知道,他真正的歸處在哪裡。」
走廊盡頭的恆溫燈發出輕微的電流聲,像是在為這場無聲的角力計時。
李珍基沒有再往前,但眼神如同緊繃的弦:「你確定?那裡面不只是你們的牽絆,還有我的。」
金起範的目光一瞬間變得極深,像是要將對方看穿,然後,他緩慢地、刻意地後退半步,側過身,做出一個讓路的姿勢,卻沒有移開視線——這更像是宣戰,而不是退讓。
走廊盡頭傳來極輕的一聲碰響——像是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
兩人同時頓住聲音,微不可察地轉頭朝那扇門看去。
門鎖輕響的一瞬,裡頭的燈光並不亮,只是柔柔地映在被褥上。崔珉豪半倚著門框,眼皮沉重卻已清醒,像是被門外的低語和壓抑的氣息一點點驚擾出夢境。
他抬眼看向門口,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卻不帶情緒地吐出一句:「你們兩個,把我吵醒了。」
那聲音沒有高低起伏,卻帶著一種淡淡的疲憊和無奈,像是早已預料到他們會在自己眼前碰上,卻仍舊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先看向李珍基,眼底的光微微一暗,語氣不重卻明顯含著責備:「你怎麼沒先通知我就來?我……甚至沒有準備好見你。」
那「沒有準備好」不只是指沒有收拾好自己,而是連心口那層用來隔絕複雜情緒的屏障都還來不及築好,就被打開了門。
緊接著,他轉向金起範,眼神雖沒有鋒利,但卻藏著一種掩不住的倦意:「你也不該這麼不通情達理。探視權是白紙黑字寫著的規定,你沒理由擋。」
語氣依然平緩,卻像是一層柔軟的絨布裡,藏著細細的針尖——不痛到刺破皮,卻足夠讓人心口一縮。
走廊裡的空氣一下子凝住。崔珉豪垂下視線,指尖摩挲著薄被的邊緣,像是在尋找一個可以暫時逃開這兩道視線的出口。
他的語氣沒有再多的情感起伏,可那份壓抑,卻讓兩個男人都清楚地意識到——這裡容不下同時站著他們兩人。
金起範在那一瞬間收回了眼神,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從縫隙裡滲出去。他不喜歡李珍基的出現,哪怕這是「合理」的權利——在他看來,這是一種挑釁,是赤裸的侵入。
而李珍基則在心底冷笑,他從崔珉豪的責備中聽出了另一層意味——這裡本該是屬於他的親近與陪伴,卻被另一個人牢牢佔據。那種被人長期佔有、甚至養成依賴的畫面,令他本能地抗拒與排斥。
兩人都沒有多說什麼,卻同時在心底築起一道比走廊的門更沉重的屏障——那是只針對對方的,封閉且拒人於千里之外。
崔珉豪嘆了口氣轉身把門推開,種子房裡的空氣帶著溫熱的恆溫感,靜得幾乎能聽見呼吸聲。崔珉豪坐回床沿,背靠著柔軟的靠墊,神情雖平靜,卻微微收緊了肩膀,像是對即將同時靠近的兩個人保持著本能的防備。
李珍基先跨進來,他的腳步刻意放得輕,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過房內的一切——床邊的小桌、溫控水壺、疊得整齊的毯子——那些細節都帶著一種他熟悉又陌生的氣息,他用不了多久就能分辨,那是金起範的照料痕跡。這讓他的下頜線緊了緊。
金起範則是在門口停了一瞬,才慢慢走進來。他的視線沒有離開過崔珉豪,仿佛房裡的一切都是虛景,唯有那張臉和那副身體才是現實。可在李珍基出現在餘光裡的時候,他呼吸的頻率下意識變得更沉。
崔珉豪抬起眼,目光在兩人之間緩慢移動,像是在衡量、又像是在暗自尋找一個可以讓氣氛不至於完全崩塌的落點。
「進來吧,別站著。」他淡淡開口,語氣裡沒有多餘的情感,卻像是無形地劃了一條線——只許你們進來,但不要越界。
三人之間的距離在房裡縮短,可空氣卻更稠密了。
李珍基在床邊坐下,刻意讓自己的姿態自然,像是想用一種熟悉的親近去抹平這段日子的隔閡。他伸手去握崔珉豪的指尖,那觸感讓他心底一緊——明明是真實的,卻像隔著什麼無形的膜。
金起範站在另一側,視線不動聲色地落在那隻握住的手上,胸腔裡浮起一瞬灼熱的排斥感。他沒有開口,反而微微俯下身,替崔珉豪理了理身側的毯角,像是無聲地宣告:這裡也有屬於我的位置。
崔珉豪看得出他們之間的暗中較量,卻選擇將眼神移向窗外。陽光隔著玻璃灑進來,明亮得刺眼,他卻感覺不出暖意——因為房間裡的溫度,早已被這兩股互不相容的氣息所佔據。
他的手忽然覆上金起範的,將那隻正細心整理毯角的手輕輕握住。那個動作自然得沒有半點遲疑,卻在李珍基眼底劃過一抹鋒利的刺意。
「老師,」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是專屬於兩人之間的默契,「可以讓我們兩個聊聊嗎?」他微微停了一下,目光垂向自己腹前那片平坦的地方,像是在給話語多添一層理所當然的理由,「我想……這對孩子應該也好。」
金起範的眉頭很快蹙了起來。那是一種本能的排斥——他不願讓李珍基踏進這片空間,更不願讓崔珉豪在自己的領地裡與他單獨共處。可崔珉豪抬眼時,眼底那股溫柔沉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讓他所有的拒絕都在唇邊化成沉默。
他低聲囑咐:「不要讓自己太累,有需要隨時叫我。」語氣克制得幾乎沒有起伏,卻暗暗在話尾壓了一記無聲的宣告——這裡是他的地盤,他隨時可以回來。
話音落下,他轉身離開種子房。門合上的那一刻,房裡的空氣似乎瞬間凝固下來,剩下的,只有兩人對視時無形的重量。
門縫最後的光線在地板上收束成一條細線,隨即被輕輕吞沒。空氣裡殘留著金起範的氣息,既沉穩又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李珍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崔珉豪覆著毯子的腹部,像是要透過那層布料確認什麼。
「你看起來……比我想的還好。」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動到什麼,又像怕這句話太輕易就暴露了思念。
崔珉豪沒有立刻回應,只是輕觸著李珍基握著自己的那隻手。
「你來之前,應該先跟我說一聲。」語氣不重,但不容忽視。「我沒準備好——不只是見你,還有……」他的視線微微下移,「見你時,我自己會是什麼樣子。」
李珍基呼吸一滯,眉心緊蹙,像是被戳中某個敏感的地方。
「我等不了。」他說得很直白,眼底的執念幾乎要溢出來,「他們一直擋著,我連你每天過得怎樣都不知道……那感覺,就像我把獵物養到一半,卻被別人鎖進籠子裡。」
崔珉豪垂下眼,沒有立刻接話。他知道李珍基話裡的比喻不是惡意,卻仍感覺到那份佔有的重量。
沉默像一層薄霧籠在兩人之間,壓得氣氛變得緊繃。
崔珉豪終於抬起眼,看向李珍基。
那雙眼裡的神色很複雜——有溫度,有一瞬的柔軟,卻像隔著一層霧,怎麼都看不真切。
「我知道你等不了。」
他開口時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醒腹中什麼,語尾帶著不易察覺的顫。
「但你要明白……我現在的每一步,都不只是我一個人的事了。」
話落,他的視線輕輕垂下,手掌慢慢落在小腹上。
那動作極輕,甚至沒有壓下去,只是覆著,像在隔著層薄薄的水面感受波紋。
指尖因緊張微涼,卻依舊不肯移開。
李珍基的視線緊緊黏在那隻手上,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有什麼話衝到舌尖又被他生生嚥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現在伸手去覆上,會像在搶奪一樣。
「這裡面……」崔珉豪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他停了片刻才繼續,彷彿要把每個字都選得小心,「有一條線,把我和你綁在一起。可同時——」
他像被什麼絆住似的停頓,眼尾微微垂下,呼吸間透著細密的顫,「也把我往別的地方拉。」
李珍基聽著,眉心慢慢鎖緊。
那句「別的地方」像是暗針,沉進心口,帶著冰意。
他指節輕輕蜷起,手心微熱,卻硬生生壓住不去觸碰那片他渴望的溫度。
崔珉豪唇角微微揚起,那笑意不算張揚,只像湖面被風輕輕拂過,泛起一層細緩的漣漪。
「也或許……是因為懷孕的荷爾蒙改變,讓我情緒起伏大了點。」
他說得輕,帶著一點自嘲,卻沒有躲避,像是想替剛才那些複雜的話找個溫和的出口。
語畢,他抬眼看向李珍基。
那一瞬間的眼神,柔得幾乎能將人整個包住——像是回到了他們最濃情蜜意的那些夜晚,低語間只剩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你可以常常來看我。」他的聲音很輕,卻落得真切。隨即,手指緩緩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指腹輕輕摩挲著那片微溫的地方,像在描繪一個尚未成形的輪廓。「也來看他。」
李珍基的喉頭像被什麼緊緊箍住,一瞬間說不出話來。那「也來看他」的聲音在他耳裡迴盪不散,輕得像羽毛,卻壓得心口發悶——因為那個「他」並不只是孩子。那是某種更深的連結,一條他原本以為屬於自己的線,如今卻牢牢繫在另一個男人的名字上。
妒意和渴望在胸腔裡翻攪,像潮水一樣推著他向前,想將崔珉豪擁進懷裡,把他從任何人手中搶回來。但他終究克制住了——在這裡,在這個帶著生命氣息的空間裡,他不敢用任何強硬的方式去驚擾對方。
他只是慢慢伸手,覆在崔珉豪的小腹上,掌心隔著薄薄的衣料傳來的溫度,燙得他手心發緊。
「我會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是咬著每一個字,把無法說出的誓言藏進去,「我會一直來……一直陪著你們。」
他的目光不離崔珉豪的臉,那裡有他想留住的一切——溫柔、依賴,還有那份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屬於他的牽掛。
門外,厚實的隔音門後,金起範靜靜站著。
他沒有敲門,也沒有離開,只是聽著房內若有若無的聲響。
不必聽清楚每個字,他也能察覺那股在空氣中迴旋的黏稠張力——
一種與他無關,卻又強烈威脅到他的牽絆感。
那牽絆不是單純的身體接觸,而是一種深埋在對方心裡、連時間都難以侵蝕的東西。
金起範的手指慢慢收緊,指尖在掌心壓出一道道淺痕。
一絲冰涼的情緒,順著脊背緩緩向上,直到抵住後頸,讓他目光一寸寸沉下去。
李珍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種子房的門鎖在靜默中被輕輕解開。
金起範推門而入,像是屏住了呼吸,整個人被一種壓抑卻急切的力量驅使著,直直走到床邊。
沒有多餘的問候,他半跪下身,掌心溫熱而穩定地托住崔珉豪的臉,眼神從眉尾到唇線一寸寸細細巡過,彷彿在確認每一處是否安然。
「你還好嗎?」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要被空氣吞沒,卻有一股不容忽視的緊迫感。
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向監測螢幕,數據的細微波動映在他眼底,讓他的眉心緊了緊。
「你的心率……剛剛比平均值快了三個百分點。」
像是害怕自己反應過度,他語速放慢,卻依舊壓不住那絲藏在喉間的擔憂。
崔珉豪愣了兩秒,才低低笑出聲來。
他原本以為金起範急著闖進來,是為了確認他的「立場」與「歸屬」,殊不知,這人竟為了那短短幾秒心跳的加速而心生不安。那份關切,不是數據,不是控制,而是一種從深處滲出的真切情感,讓他胸口暖得發酸。
他抬起手,緩緩覆在金起範的手背上,指尖輕按住那條傳遞溫度的脈搏。
眼神裡有一層溫柔的霧光:「我很好……」聲音微啞,像是在輕輕卸下一層防備,「但我現在想要老師陪著我。」
金起範的呼吸不自覺地頓了一瞬。
那不是單純的請求,而是一種深刻的選擇——在需要依靠時,崔珉豪想要的是他,而不是其他人。這種被唯一選中的感覺,讓他心底那股不易察覺的優越感悄然滋生,甚至在唇角拉出極淺的弧度。
他俯身,替崔珉豪將枕頭輕輕拍鬆,扶著他的肩膀將人慢慢安置回床上,像對待一件極易碎裂的珍寶。
毯子被細緻地拉到胸口,沒有多一分、少一分,像是用眼睛丈量過的精準。
額際落下一個極輕的吻,那一瞬,呼吸與心跳的頻率仿佛都被對方攫住。
金起範握住他的手,掌心的熱度穩穩滲進去,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質疑的承諾:「我可以陪你一整天。」
崔珉豪沒有立刻回話,只是安靜地凝視著他,彷彿把所有的信任與依賴都交付進了那句話與那雙手裡。
金起範的掌心仍握著他的手,溫熱而有力,像在告訴他——此刻沒有任何事比他更重要。
崔珉豪被那份安定包裹著,眼神微微失焦,任由對方的氣息與觸感將自己完全佔據。
金起範俯下身,額際輕觸他的髮,呼吸輕得像怕驚醒一場夢。他低聲說:「只要你需要,我就在這裡。」那聲音沉穩又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情緒,像是一種慎重的承諾。
崔珉豪的指尖不自覺收緊,回握住那隻手,眼中漾著微光,像是在回應,也像是在依戀。他沒有說話,只是用一個細微卻明確的動作,讓金起範知道——他的陪伴正是自己此刻唯一想要的東西。
「他來……會讓你不開心嗎?」崔珉豪的聲音低得像怕驚動空氣,他抬眼看向金起範,目光裡帶著試探與一絲無可避免的猶豫。金起範挑了下眉,並未立刻回答。崔珉豪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但他還是問了,像是在為某種心裡的平衡尋找確認,「這是他的權利。」
金起範對「權利」二字嗤之以鼻,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在這裡,什麼規範、什麼條文,都不及他的一句話有分量。
崔珉豪低下視線,像是在衡量措辭,聲音更輕了些:「我只是不希望因為這樣,而讓老師……受到質疑。」那語氣裡藏著不易察覺的擔憂,卻是他心底最根本的原因。
「我不怕被質疑。」金起範終於開口,語調沉穩卻帶著不可撼動的堅決。他俯身,視線緊鎖著崔珉豪,像要把話刻進對方心底,「我有我需要守護的底線。」
那一瞬間,崔珉豪甚至覺得,金起範的「底線」不只是對外界的抗衡,更是對自己的某種獨佔宣言。
「老師……」崔珉豪的聲音像是被什麼輕輕壓住,帶著一絲遲疑與試探。他抬眼望向金起範,眼底藏著薄霧般的光,「我喜歡你獨佔我,那種感覺……讓我覺得自己被狠狠地需要著,從來沒有人那樣對我,是你,讓我覺得自己很特別,」
話到這裡,他微微側過臉,睫毛在燈光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聲音更低了些:「但是……我不希望因為這樣,而讓你有所損失。」這是第一次,他不經任何包裝地,把心意與顧慮一併交到金起範手裡。
金起範沒有立刻開口,只是凝視著他,視線像是一層層深海,靜得讓人心慌。他伸手握住崔珉豪的指尖,拇指在那溫熱細膩的肌膚上緩慢摩挲,像是在細細描摹每一道血脈的脈動。
「我沒有損失任何東西,」他的聲音低啞而沉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
話音落下,他微微俯身,唇在崔珉豪的手背上輕輕落下一吻。那不是一個尋常的吻——不像炙熱的佔有,也不像禮節性的安慰,而是帶著極深的重量,彷彿在用這個動作,把一段不言自明的承諾烙進對方的心裡。
崔珉豪感覺那吻的溫度沿著皮膚滲進血液,心口輕輕一顫,卻又被那份安定感緊緊包覆。
「你知道嗎?」崔珉豪的聲音緩慢,卻有著不可忽視的重量,像是將每一個音節都細細雕琢後才交給空氣。他的視線沒有一瞬移開,清澈得彷彿要穿透金起範的防線,把這句話直接刻進對方的心裡,「其實你不需要把我……『關』在這裡。」
金起範的肩膀微不可察地繃了一下,薄唇微張,似乎想反駁,卻被那雙眼牢牢釘住,所有未出口的話語都在喉間靜止。
「就算你沒有把我拴住……」崔珉豪的聲線像水流般低緩,卻在每一個停頓間洩出真實,「哪怕你真的把我『送出去』……」他頓了頓,像是在那個想像的情境裡走了一遭,唇角微顫,卻沒有閃避,「我都會自己回來——回到你這裡。」
房間瞬間變得更安靜,靜得能聽見兩人交錯的呼吸與脈搏的頻率。金起範只是看著他,目光像被炙熱的火燒紅,情緒在胸腔裡翻湧成潮,卻竭力壓住不去打斷,只將對方的每一個字、每一種氣息,悉數收進心底最深的角落。
「或許……我跟他,跟珍基,真的如同命運一般契合。」崔珉豪在「命運」兩字上刻意加重,聲音不高,卻像是一枚沉甸甸的錘子,敲進兩人之間的沉默,讓那段不可否認的連結在空氣中明晃晃懸著。
可下一瞬,他的眼神沉了下去,像是收斂了所有的波動,直直落進金起範的眼底,「但你——」他的呼吸輕得近乎不可聞,「你是我的選擇。」
那句話像是一縷溫熱而沉甸的氣流,順著血脈一路沉進心臟,帶著不可逆的力量在金起範胸腔深處擴散開來,將每一次心跳都染上了難以平息的悸動。將金起範心底最脆弱、最隱秘的部分一寸寸照亮。那裡原本僅有防備與佔有,如今卻被塞進了溫熱而難以抗拒的重量。
他習慣在命運面前強硬對抗,習慣以掌控和佔有來抵禦失去;哪怕被誤解,哪怕付出代價,也要將自己要守護的東西牢牢鎖在手中。可此刻,他忽然意識到——崔珉豪並不是因為鎖鏈才留在這裡,而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回到他身邊。
這種感覺,比任何佔有都更致命。它沒有實體的束縛,卻緊緊纏在心上,連呼吸都被勒得發熱。
金起範沒有立刻開口,他只是俯下身,動作慢得像是怕驚擾到眼前的人。掌心覆上崔珉豪的臉,指腹沿著眉骨與頰弧微微滑過,帶著隱約的顫意——那不是不安,而是壓抑不住的情緒在指尖顫動。他用力記住這張臉的溫度與細節,就像要把那句話一併鎖進自己的世界。
「選擇我……」他低聲重複,聲線低啞,似乎在確認,也像是在把這兩個字刻進自己的血裡。唇角微微上揚,可那抹笑意並不輕鬆,裡面壓著渴望與不肯鬆手的執拗——「那我,就永遠不會放你走。」
話落,空氣像被悄悄燒熱,呼吸間都帶著灼意。崔珉豪沒有後退,他靜靜望著金起範,眼神沉靜卻不避開,像是把彼此的靈魂攤開相對。這份無聲的對視,比任何言語都更直接地,銳利而溫熱地,穿進金起範的心口。
崔珉豪沒有回答,只是微微向那隻手傾了傾頭,額角貼近金起範掌心,呼吸灼熱地在他的手心停留。那一瞬間,像是把自己整個人都交給了他。
金起範感覺到那股細微的依戀,指尖不自覺地收緊,輕輕托住他的下頜,讓他抬起頭來。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相撞,沒有急促,卻深得像要將彼此的神情刻進眼底。
「我會一直在這裡。」金起範低聲說,像是對他,也是對自己。
他慢慢俯身,先在眉心落下一個幾乎感覺不到重量的吻,又沿著鼻樑、眼尾一路輕觸,最後停在嘴角,像是在用最耐心的方式描摹一個人最熟悉的形狀。
崔珉豪沒有閃避,甚至主動微微偏過頭,讓那個吻更深一點。那股溫度透過唇齒傳進心底,壓住了所有不安與顫動,留下一種幾乎要融化的安穩。
金起範的手沒有離開,一直捧著他,就像要確保他不會再從自己掌心溜走。
金起範沒有立刻鬆開那個吻,他只是靜靜停留,彷彿要在這樣的觸碰裡聽見答案。直到崔珉豪輕輕吐出一聲幾近呢喃的嘆息,他才緩慢退開半寸,卻依舊保持著那樣近得幾乎沒有縫隙的距離。
他的手掌依然托在崔珉豪的臉側,指尖在頰骨處一點點描摹,像是確認眼前的人是否真切存在。目光專注得幾乎帶著一絲近乎病態的執著——仿佛只要他眨眼,眼前的人就會化為虛影,再次遠離。
「你在這裡。」金起範低聲喃喃,語氣卻帶著一種壓不住的篤定。
他將崔珉豪拉進懷裡,額頭抵著他的,呼吸交錯。他沒有急著說什麼,只是靜靜聽著對方的呼吸與心跳,彷彿每一下節奏都在向他證明——這人確確實實留在自己懷裡,而不是任何人的。
崔珉豪愣了愣,隨後伸手環住了他的背,像是回應,又像是默默允許這份確認。那一刻,他感覺到金起範的肩膀終於微微鬆下,像是長久懸著的弦被放了開。
一股微妙的心疼忽然湧上來。他想起金起範平日裡不動聲色的鎮定、冷靜,甚至偶爾過於凌厲的姿態,可在這樣的近距離下,對方竟顯得如此不安,像是害怕稍一鬆手,他就會被奪走。
「老師……」崔珉豪低聲喚了一句,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緩緩收緊了手臂,主動把自己更多地交付過去。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不是被困在誰的掌控裡,而是正安靜地守在一個孤獨卻渴望溫暖的靈魂旁。
金起範原本只是下意識地將崔珉豪攬在懷裡,像是用力想把他鎖進自己的軀體深處。可當他感覺到對方的手臂慢慢回抱上來,那股壓抑在胸腔裡的躁意,忽然像被溫水潤開一樣,一點一點地消散。
他僵直的背脊不自覺放鬆下來,呼吸也漸漸平順。那一瞬間,他甚至有種錯覺——自己並不是在「守住」什麼,而是被選擇、被容納了。
心口微微發燙,他幾乎要露出一絲笑意,卻又強忍著,不願讓那份軟弱被看穿。可指尖卻誠實地顫了一下,緊緊扣住崔珉豪的背脊,像是要把那份被需要的確定感刻進骨血裡。
他想,也許這就是自己始終守不住冷硬外殼的原因——因為這個人,只要輕輕一個回抱,就足以撬開他所有的防線。
金起範低下頭,額角在崔珉豪肩窩處輕輕停留,什麼話都沒有再說。
靜默之中,只有彼此的呼吸交纏,像一種無聲的約定。
房間裡安靜下來,但那股細微的緊張與依戀,卻依舊在空氣裡暗暗流動,像被壓在深海之下的潮汐,不會立刻退去,只等待著下一次的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