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無名-(四十八)燃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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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沒準備好。在妳明白生命之重前,不許妄動殺心。」

自從衛無咎贈劍『霜懸』、『影從』給阿冷之後,這便是他一直耳提面命的一句話。

阿冷其實一直很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她問過姑娘,但阮琬只是搖搖頭,表示她不便替衛前輩做出解釋。

她也直接問過劉夫子,但劉夫子也只是摸了摸鬍子,表示衛先生有他自己的深意,然後沉浸在自己對衛無咎的崇拜之情中。

簡而言之,似乎要阿冷自己明白。

衛無咎這句叮嚀的起因,在於他有一天見到阿冷面無表情的想拿劍去刺死一隻停在樹枝上的鳥。

他意識到,雖然他將『兵心五問』之意解釋給阿冷聽,使其理念在阿冷心中埋下一顆種子。

他無法預測這顆種子會成為什麼樣,最終又能結出什麼果,但他自認不會教出一個仗勢欺人的不肖子弟。

當一個人有了力量,其心理、地位也跟著變高,才會因此做出大欺小的行徑。

大欺小是在於人對於『強』、『弱』有著明確認知後的前提下,才會做出的行為。

但阿冷不是。

她的行為無惡也無因,沒有規則,像只想知道這一劍下去,鳥會不會死。

她對生命沒有敬畏,只有好奇。

生命在她眼中,像是野獸補食的自然規律。

衛無咎從沒想到這顆種子長「歪」了。

他意識到這樣下去,阿冷不見得會變成嗜殺之人。

倒是有可能會變成視生命如草芥的無心之人。

這種「無心之過」才最是可怕。

所以他三令五申,不准阿冷下殺手。

阿冷不明白,但她知道衛無咎似乎生氣了,就是不知道氣得是他自己,還是氣阿冷。

在阿冷的記憶中,有這麼一段畫面。

灶房後頭,斜斜的一道石板路下,是宰豬的地方。

早上未亮,屠夫已來。豬被拖出豬欄,繩索勒在腳踝,倒吊著,撲通撲通地掙扎,喉間發出撕裂般的慘叫。

屠刀一閃,血線噴灑。地上的血槽溢滿,熱氣在寒中騰升,像一種無聲的哀鳴。

阿冷站在一旁看著。

她沒有避開,直直地面對這場血腥。

那一刻,她沒有作嘔、沒有驚懼,甚至沒有太多思緒。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

花枝問她,怎麼能面不改色地看著那些血流滿地。

她當時只是搖頭,說不出理由。

不是心狠,也不是無情。

直到那天,她看著衛無咎在巷子裡,輕描淡寫地奪走了五個人的生命。

她才明白,屠夫殺豬這件事情,不是單純的殺戮,是一種規則。

一種自然的運行規律。

一條生命要在這世上活著,就必須奪走另一條生命。像鳥吃蟲,鳥又被狼吃,狼又被更兇更大的熊吃。

人要活著也要吃。

她碗裡的肉,就是這樣來的。

「弱肉強食」。這是阿冷對生命的理解。

所以她一點也不覺得用劍刺死那隻鳥會是什麼不對的事情。

但既然衛無咎不允許,那她就聽話。

所以當她在街上救下裘青洛時,她沒有取那人的命。

她在顧府前擋下要襲擊阮琬紅轎的那批人,也沒有下殺手。

她在盛怒下阻止那些被阮承禎下令要殺死阮府人的殺手時,也沒有反殺。

但阿冷看著幽十二同樣輕描淡寫地殺人滅口時,她明白了。

生命的脆弱與轉瞬即逝,無論多麼強大、多麼不可一世的生命,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可能瞬間消逝,輕如鴻毛。

一條人命被輕易剝奪,不被重視,不被憐惜。

生命在那樣的惡意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看著衛無咎義無反顧地將自己的生命投入到戰場上,她痛徹心扉。

她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無常。

即使是老師這樣強大的存在,生命也終將歸於「輕」。

看著老師虛弱的模樣,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讓她胸口發堵,她終於明白她在顧府前、在阮府門口看到那攤血跡時所感受的是什麼。

她又為什麼會一直在看到丫環屍體時,馬上阻止自己去想那些人是不是花枝三人。

是恐懼。

她怕老師死、她怕朋友死、她怕阮府的人都死了。

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她再也吃不到花枝做的糕點、聽不到小蠶的笑聲,看不到雲雀笑著的酒窩、感受不到四娘的諄諄教誨。

她開始懂了。

生命,有時重如山,有時輕如鴻毛。重與輕,不在於它是否尚存。

她明白了何謂『生命之重』。

重即為輕。

所以她見到幽十二那種毫不尊重生命的作法,就像見到明瞭前的自己。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眼底無波,懷中卻像燃起一簇靜謐的火。

那不是怒,也不是悲,是某種比情緒更深的東西,如同寒夜中悄無聲息的燃燒,不照人、不取暖,卻能熔鐵、煉骨。

她低頭,看著懷裡的衛無咎。那雙曾叮嚀她莫妄動殺心的眼,如今閉得那麼安靜。

手中雙劍已不知何時握於掌中。『霜懸』在右,『影從』在左,鋒銳依舊,寒光無聲。

幽十二轉過身的瞬間,只見少女如幽火般站起,黑髮束起,利衣緊身,目光沉靜如霜,卻藏著叫人發顫的殺意。

她踏前一步。

那一步,無聲卻如驟雷。

她要殺人。

幽十二面具下的眉微蹙。

他感受到那股氣勢,不帶喊殺,不含怒罵,卻像從深井底湧出的冰流,直刺人心。

他沒多想。

他不想明白這少女為何殺意這麼重,也懶得探究她為誰而戰。

拖太久了。

他早已不耐。

他只想著清場,然後把阮承禎帶走。即便帶不走,也要滅口。

無論是這少女,還是昏迷的老乞丐,或那些還在垂死掙扎的阮府人,全都不能留下。

一道青影,似風、似電,已朝他斬來。

殺意如潮,雙劍交映,一劍問霜寒,一劍隨影至。

幽十二動了。

那道黑色身影如鬼魅般掠過夜色,無聲無息,卻迅捷異常,如煙似霧,如影隨形。

他沒有蓄勢,沒有招呼,只是一瞬消失,再出現時,已逼近至三步之內。

風未至,殺機已臨。

阿冷瞳孔一縮,身形瞬間側斜,雙劍交錯格擋。

金鐵一聲微鳴,驚不起風,卻逼出手中虎口發麻的痛感。

她知道,僅靠眼睛是看不見他的。

就像每次對練時,衛無咎總在她未察覺的瞬間出現在身後,將手抵在她肩頭。

腦中浮現的,是一次次與衛無咎對練的場景。

他總是能靜如山影,起落無聲,卻能瞬間奪她氣息。

殺意如線,幽十二的身影再次化為一抹殘影,從右側逼近,腳下無聲無息,如貓踏雪。

阿冷卻在此刻沉住氣,未再依賴眼去追蹤他的動作,而是任由身體交給過往無數次的演練與體感。

她身形一閃,避過直刺,反手一斜挑,雖不中要害,卻逼得幽十二向後連退兩步。

短短片刻,兩人已過三招。

但阿冷心中仍不敢鬆懈。

就在這交鋒喘息之間,衛無咎的話又浮上心頭。

那時他與她坐在水井旁,月光淡淡,老乞丐一邊啃著烤餅一邊隨口問道:

「冷丫頭,假如有三種人,一是從沒學過武,只拿著武器的人;二是和妳旗鼓相當的對手;三,是絕頂高手。妳猜猜老夫會特別注意哪一種人?」

她當時想了想,認真答:「絕頂高手。」

衛無咎聽了,卻笑得賤嘻嘻的,搖著手指道:

「錯。是第一種。」

「這種人啊,最是意外。因為他沒套路、沒經驗、也沒怕過,他若真帶著殺意靠近妳,極有可能會用妳從沒想過的方式來殺妳。可能咬、可能撲、可能抱著妳一起掉河裡——反正就是沒規則、沒章法。」

「妳的『觀人法』——眼看言行,耳聽聲息,心測動機。在生死搏殺間遇到這三種人,最是要注意的,就是第一種。」

記憶裡,衛無咎還坐在那口枯井旁,兩腿一伸,手裡啃著半截冷餅,嘴角沾著芝麻渣都懶得擦。他話音悠悠,卻透著一種老狐狸般的狡黠與篤定。

「所以啊,妳的『觀人法』最適合對付第二種人。就是和妳差不多,甚至強一點的人。」

他抬了抬下巴,眼角皺出一道笑紋。

「至於第三種,絕頂高手嘛……嘿,老夫說句實話,雖然這類人出手一招斷生死,聽來可怕,但對老夫這種老江湖來說,反倒是最好預測的。」

阿冷當時睜大眼,有些不解。

衛無咎便笑了:「妳想啊,高手要殺人,不會浪費力氣,更不會拖泥帶水。」

他邊說邊比劃:「心口、喉、腦袋,這些嘛,最穩妥,也最省力。」

「久而久之,這就變成一種規則——高手殺人不走偏鋒,劍出必中,所攻皆為致命。」

「既然知道他劍必指要害,那咱們要怎麼辦?」

他自己答道:「很簡單,守住要害,避其鋒芒,再反手制敵。」

「但——」他忽然收起笑容,眼神微微一沉,「這種時候比拼的,除了手快眼準,還得加上彼此的心思。」

「是心的博弈,賭對了就有機會,賭輸就得死。」

衛無咎咬下一口餅,含糊道:「這個,老夫沒法直接教妳。」

「只能讓妳在一次次的對練中,一點一滴去積累、去記、去悟。」

「這些,才是妳的本事。」

阿冷當時聽得半懂,但如今在這祠堂前,與面具下無情無心的幽十二對峙之際,她忽然全明白了。

幽十二,正是第三種人。

他已出招兩次。

一次斬喉,一次取心口。

但也正因為如此,她已然看出他的殺招之路,是有軌跡的。

下一劍,會往哪來?

阿冷眼神冷靜,心思微動,雙劍在身前一錯,身形緊貼地勢,整個人如一張彎弓,蓄勢待發。

幽十二的腳步如風,又似無形。一步、兩步,竟在眨眼間換了方位,已斜側逼近她左肩。

眼看一記直刺襲來,劍鋒無聲,但氣機森寒。

喉部——

他仍舊選擇了那條最利落、也最致命的路。

阿冷心底一沉,卻無驚懼。她早已在心中推演過這一劍的位置、角度,甚至連他出劍時右腳微微沉的動作都算進了範圍。

她突然收身後撤,腳下一點,身形往旁疾旋半圈,避其鋒芒的同時,右手的『霜懸』自下而上挑起,劍鋒斜斬,直取對方右腕。

幽十二沒想到她反應這般果決,動作非是依反射而是帶著清晰意圖,當下不得不抽劍自救。

鐺!

雙劍相擊,火星濺出。

阿冷左手『影從』緊隨其後,一記平刺,直接刺向對方左肋。

這一劍不重,卻奇快無比,彷彿影子甫動,她的劍便已到。

幽十二驚覺自己被她逼入被動。

他強行後退,腳下一滑,方才避開致命一擊。面具下的眉再次皺起,這回卻不只是微感詫異。

那一瞬,他竟隱隱有種錯覺:這少女不是靠天分取巧,更不是賭運氣出招。

她是算準了。

她記住了他的殺招路線、動作習慣、出劍節奏,甚至連他第一步時的腳掌角度都預估在內。

不是直觀的反擊,而是步步為營的預判。

那一套他熟稔的殺招,在這場對峙中,忽然多了空隙。

她從「被動防守」中奪回了主動。

幽十二瞇了瞇眼,手中劍再次轉向,氣勢轉變。

他不再急於取命,而是沉入一種更深層的冷靜之中。

就在下一瞬,他原本持於右手的長劍竟如靈蛇般滑入左掌,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楚。那並非虛晃,而是真實的換手。

無聲、無預兆,連劍鋒方向都未曾改變。

阿冷正依照先前的軌跡計算防守角度,卻忽然察覺錯了。

劍光一閃,銳鋒自她肋腹間穿過,劃破衣裳,鮮血乍現。

她悶哼一聲,身形踉蹌後退。

腹部的劇痛像是一把燒紅的鐵鉤,自皮肉撕扯而過,讓她腦中一時發白。

她心中一驚,尚未來得及整理思緒,幽十二卻已再次逼近。

他並不給對手喘息的餘地。

持劍的左手尚未收回,空出的右手卻已如刀般劈來,乾淨利落,角度刁鑽,不帶一絲猶豫。

阿冷強提劍格擋,卻因受傷而動作遲緩了半拍。

那一掌如鐵鑄般重重擊在她左臂上。

喀——

一聲骨裂聲,在兩人之間清晰如雷。

劇痛攫住整條手臂,阿冷的左手幾乎瞬間失去知覺。

短劍『影從』脫手而落,鋒刃撞地,發出冰冷脆響,彷彿一枚心念跌入了深淵。

她身形半跪,喘息漸重,額角滲出冷汗,血自腰腹緩緩滲出,染濕了深青色的衣角。

這是她第一次,在實戰中受如此重傷。

她沒料到,幽十二竟能左右開弓。

那並非巧技,而是一種對殺伐的極致運用。

這樣的人,不只懂得用劍,還能以身為兵,無所不用其極。

但她沒有退。

即使疼痛如火灼,她依然抬眼,望向那仿佛無動於衷的殺手。

她還有一把劍。

『霜懸』仍在她右手之中。

幽十二的眼神驟然一凝。

那是一種純粹的殺意,不帶感情、不帶遲疑,只是一種冰冷的決斷:結束。

他不再試探,也不再藏招。

長劍一震,劍尖如線,直取阿冷喉前。

那一劍快得幾乎無影,氣機如針,直刺要命之處。

阿冷心中一緊,卻無法判斷該擋還是該閃。她的左臂已廢,右手雖仍握劍,但舉起時痛楚如裂。思緒在那一瞬幾乎停滯——

忽然,一聲低喝自遠而至,如暮鼓晨鐘震醒耳膜:

「休傷我徒兒——!」

伴隨著聲音,一道破空聲呼嘯而來。

一塊石頭夾帶著驚人氣勢飛襲而至,直指幽十二側首。

幽十二眉頭微蹙,略帶不耐地轉身,手中劍一挑。

當啷!

劍鋒擊中石頭,清脆一響,火星乍現,碎石崩飛。

還未落地,一道灰影如風中鬼魅般襲至,落於阿冷前方。

是衛無咎。

他動作雖慢於往日,腳步卻穩如磐石,身形瘦削如枯枝,卻攔下了那致命一劍。

風過之處,衣袂飄飄,他胸前的破布染著斑斑血跡,臉色灰白,但那雙眼仍冷光如炬。

幽十二站定,面具下的神情一晃。

他有些不耐。

這人,老了、病了、傷了,氣息都浮躁了,偏還是這般難纏。

但他也不敢輕視,這老乞丐方才還能以一人之力殺退十數人。

風中殘燭,仍能燒盡林木。

幽十二眸光一寒,腳下發力,劍招再起。

這次,他不再留手。

劍光再現,凌厲至極,劍鋒如暴雨驟至,招招直取要害。

衛無咎左臂無力,只能右手握刀,那把從李宏朗那借來的刀並不合手,沉重遲鈍,毫無他舊日愛器的俐落。

但他依舊撐了下來。

他以老朽之軀,硬撐著年輕時遺下的傲氣與鋒芒。

數次交鋒,鋼鐵激鳴聲接連不斷,他腳步已略顫,口中卻忽然傳來一聲朗笑:

「哈哈!」

笑聲中夾雜著一口血沫,他將之咳出地面,雙眼卻亮如晨星。

他轉首對阿冷道:

「老夫今日教妳最後一次,能記多少就多少吧。」

「此為——疾如風。」

聲音未落,風已起。

衛無咎腳下一沉,身形驟動,明明方才還氣息不穩、刀勢遲緩,此刻卻如一縷破曉疾風,貼地斜掠而出。

他手中那把沉重不順手的官刀,在這一瞬竟如生鐵化羽,破空而鳴,刀鋒拂地,直掃幽十二腰側。

這一招沒有花巧,甚至無招式名,卻快得驚人。

幽十二瞳孔微縮,只來得及橫劍格擋——

當!

刀劍相交,鐵火飛濺,一聲如驟雷乍響。

幽十二身形一震,整個人被迫後撤半步,腳下微微頓挫。他低頭看了眼袖角,灰黑布料被削去一段,露出腕上淡淡一道紅痕。

衛無咎收勢站定,嘴角有血線滑下,卻像未曾察覺,只低低一笑。

「記好了,這是風。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刀鋒未歇,風勁驟止。

衛無咎忽然收刀橫擋,腳步一沉,整個人如老松立崖,動也不動。

他的氣勢與方才迥然不同,不再如風般迅疾,而是如林間深處的老樹,一根根根鬚扎進地裡,任憑風起霜落,紋絲不動。

幽十二眸光一凝,知他變招。

他步步試探,劍招轉為連擊,快斬、挑刺、封喉、斜劃,無一不是試圖撕開破口的殺式。

然衛無咎只是撐著單刀,手中每一下格擋皆不費多餘之力——

一寸不退,一分不搶。

他不與對手搶鋒頭,只守,只等。

每一次交擊都如林中風過,不驚鳥、不落葉,力道既穩且準,竟在幽十二劍下支撐十數招,絲毫不亂。

阿冷看得清楚,這並不是無力還擊。

「此為——徐如林。」

衛無咎口中輕念,聲音宛如風入林梢,緩緩地傳至阿冷耳畔。

他一面應敵,一面仍不忘說教,聲音不大,卻沉入人心:

「林不言語,卻有萬象藏其中。」

「守,是為等敵破形;靜,是為藏勢待機。」

他嘴角微揚,閃過一絲狡黠。

語畢,他一轉腕,刀身偏斜,將幽十二逼向偏側,腳下略一錯位,如密林關節開合,將對手行路牽制住。

幽十二感知腳下角度受限,眉頭微皺,明白衛無咎不是拖延時間,而是故意以穩重氣機擾亂他步伐。

幽十二劍勢一變,氣機漸凝,試圖再奪主動。

他斷定這老人終究是強弩之末,體力衰竭,氣血浮動,稍加逼迫,便可破防取命。

衛無咎忽地吐出一口血,卻是笑了。

他低聲喃喃,像是在與自己告別,又像是在與徒弟傳話。

他目中殺機乍現,一瞬之間,那原本沉穩如林的老者,忽然化為猛焰。

「此為——侵略如火。」

他身形爆閃,腳下轟然一踏,地面碎石飛起,單刀疾斬而出,宛如怒火燃山,勢不可擋。

這一刻,他不再守、不再計、不再留一分氣力。

刀勢攜風火之力,連斬三式,每一式皆取命要害,每一刀都如焚身之焰,烈烈燃燒,殺意逼人。

幽十二瞳孔驟縮,急退三步,橫劍格擋,仍被逼得氣機一亂,袖角再斷、肩頭劍柄微偏。

這不是殘燭之力。

這是,將殘燭當火炬,燃盡最後一炷油脂的決斷。

衛無咎雙目血紅,氣息紊亂,卻仍一刀接一刀,不計後果地猛攻。

他不是失控,是毫無保留。

每一次劈斬,刀身都震得他虎口發麻,但他咬牙撐著。

「妳心中有火,便要讓對方見識這一火能燒幾里荒野。」

「該殺之人,不問規矩;該斷之事,不留轉圜。」

阿冷看著那背影,目光顫抖,說不出話。

他一刀又一刀地斬,斬得自己滿身血,斬得對手步步後退,斬得風聲都為之一寂。

那不是狂妄的殺意,而是一種將餘生凝成鋒芒的冷烈。

然而就在下一瞬——

他停了下來。

像是一盞燃盡的燭火,火苗一閃,便只剩餘溫搖曳。

他的雙膝微彎,氣息濁重,肩膀上、腰腹處、手背上,全是劍痕斑斑,鮮血順著衣袖流下,染紅他那件破灰長袍。

而對面,那向來穩如死水的幽十二,眼中終於有了裂痕。

他身上多處刀傷,幾道斜劃幾乎見骨,血從頸側、腰間、肩頭流淌而下,滴在祠堂地面,如雨打枯葉。

這對他來說,從未有過。

他是殺手,是利刃,是沒有人能近身的死神。

可今日,他竟被一個氣息已衰、步履踉蹌的老乞丐——砍得遍體鱗傷。

他無法接受。

他無法忍受這種恥辱。

怒血上湧,他的神情終於失控,眼中殺意炸裂,不再冷靜、不再算計。

他猛地轉身,撥身一躍,一劍朝著阿冷直刺而來!

那一劍,不似先前精準致命,而是一種失控的憤怒。

阿冷一時間無法躲避,她僅剩的一把劍也來不及擋下。

就在劍鋒將及之際——

衛無咎淡淡地開口了,聲音低啞,像從胸腔最深處擠出:

「最後……不動如山。」

他一步閃身,擋在阿冷面前。

身影枯瘦,卻如山般立定。

鋒刃穿身之聲響起——

幽十二那劍,自他胸前刺入,後背穿出。

一劍貫穿,血濺如畫。

衛無咎的身形微震,卻沒有倒下。

他低頭看著自己胸口那柄劍,沒有哀號,沒有怒視,只是一種靜靜的釋然。

阿冷睜大雙眼,整個人呆立原地。

她甚至無法出聲,只聽到心跳聲在耳邊轟然作響。

「山……不是不怕。」

他微微一笑,聲音幾不可聞:

「只是……有人在山後……便不能退。」

語畢,他身體一沉,膝蓋彎曲,彷彿要倒下——

卻仍強撐著站住了。

那把刺穿他的劍,仍插在他體內,而他,仍在阿冷前方站著。

如山,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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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對公子有股熟悉感。」 小強還來不及、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千繪夜已經繼續說下去了。 「公子讓我想起一位僅見過幾次面的故人。」 小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故作鎮定的反問:「此話怎講?」 「公子和那位故人一樣都學識淵博,也都有不少奇思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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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過去曾經身患熱毒嗎?」櫻慕塵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小強心驚膽跳。 為了不被懷疑,小強絞盡腦汁才想到藉口去找櫻慕塵。畢竟他才剛從兩天的昏迷中清醒,卻急著在隔天就出門,怎麼看都很可疑。問題是麻亞只管「威脅」,根本不可能替他想辦法,小強也只好摸摸鼻子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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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過去曾經身患熱毒嗎?」櫻慕塵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小強心驚膽跳。 為了不被懷疑,小強絞盡腦汁才想到藉口去找櫻慕塵。畢竟他才剛從兩天的昏迷中清醒,卻急著在隔天就出門,怎麼看都很可疑。問題是麻亞只管「威脅」,根本不可能替他想辦法,小強也只好摸摸鼻子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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