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深夜的電車旅程中,我常常思考著人與人之間那種微妙而神秘的連結。車廂就像一個移動的小宇宙,承載著各自獨立卻又暫時交織的命運。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秘密,自己的憂愁,自己的夢想,在這短暫的共同空間裡無聲地並存著。
那天夜晚,當我坐在那節搖搖擺擺的車廂裡時,一種久違的孤獨感襲上心頭。對面的中年男子眼神疲憊,領帶鬆垮,彷彿剛從某個永無止境的會議中逃脫出來。他的表情讓我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模樣——那個在世俗責任與內心渴望之間掙扎的自己。
後排的學生戴著耳機,頭靠著座椅,在半夢半醒之間搖擺。我羨慕他那種可以隨時逃入音樂世界的能力。而那位老婆婆緊握著購物袋,她的手指因為歲月而粗糙,卻透露出一種堅韌的生命力。
我開始數人,這不是出於無聊,而是出於一種莫名的需要——確認自己在這個世界中的位置,確認自己與他人的關係。一、二、三、四。四個獨立的靈魂,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暫時相聚。
電車停靠,車門開啟。沒有人上車,沒有人下車。我們四個人繼續我們的旅程,就像四顆行星按照既定的軌道運行。
然而,在某個時刻——我無法確定是什麼時候——一種奇異的感覺開始在我心中生長。彷彿有什麼東西改變了,彷彿這個小小的宇宙中增加了什麼。我重新數了一遍:一、二、三、四、五。
五個人。但我清楚地記得剛才只有四個人。
我環顧四周,試圖找到那第五個人。在車廂的某個角落,我彷彿看到一個身影,穿著深色的衣服,但每當我試圖專注地看他時,他就像霧一樣模糊起來。也許這只是燈光的錯覺,也許是我疲憊的眼睛在欺騙我。
但那種被觀察的感覺是真實的。就像童年時躲在被子裡的感覺,明知道沒有人在看,卻總覺得有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
電車繼續前行。我發現自己陷入了一種奇特的狀態——理性告訴我車廂裡只有四個人,但某種說不出的感覺卻堅持著另一種真實。那個第五個人的存在變得愈發清晰,彷彿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凝實。
我試圖不去看那個角落,但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在昏暗的燈光中,那個身影似乎在慢慢轉過頭來。
終點站到了。廣播響起,其他三個人陸續起身下車。中年男子拖著疲憊的步伐,學生摘下耳機伸了個懶腰,老婆婆小心翼翼地拎起購物袋。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車門外的夜色中。
我也準備離開,但當我站起身時,突然感覺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不是呼喊,而是輕聲的低語,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回音。我回頭看向那個一直坐在角落的身影,這一次,我終於看清了。
那是我自己的臉。
不是鏡子中的倒影,不是幻覺,而是另一個我,穿著同樣的衣服,有著同樣的表情,正安靜地坐在那裡看著我。他的嘴唇微微開合,彷彿在說些什麼,但我聽不清。
電車的門即將關閉。那個另一個我站了起來,朝我走來。每走近一步,我就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更加沉重,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從我身上流失。
我拼命想要逃出車廂,但雙腳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門關上了,電車開始移動。我回頭看去,座位上空無一人。
走出車站,我摸了摸自己的臉,確認自己還活著,還是真實的。但在回家的路上,我總是感覺身後有腳步聲,總是感覺有人在跟著我。每當我回頭,街道都是空的。
回到家裡,我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倒影。倒影看起來很正常,很真實。但仔細一看,我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鏡子中的我並不是站在家中的浴室裡,而是站在那節電車的車廂中。背景是那些熟悉的座椅——破舊的藍色絨布座椅,那些在昏暗中輕輕搖晃的銀色吊環,那些散發著蒼白光芒卻忽明忽暗的日光燈管。甚至連車窗外飛逝而過的隧道牆壁都清晰可見,黑暗中的電線與管路在鏡子的深處無聲地延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