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最終競選在中央廣場上舉行。
人聲鼎沸，巨大的透明防護罩將整個城市籠罩其中，為了今天這個重要的大選，議會特意啟用了全城防雨功能。細密的雨絲在穹頂外織成朦朧的紗簾，而罩內卻是一片乾燥溫暖。無數懸浮攝像機如蜂群般在頭頂盤旋。
林洄溪站在VIP區的欄杆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欄杆上冰涼的金屬。在她身側，諾亞的目光穿過躁動的人群，落在演講台上那位白髮蒼蒼的老議長身上。「咳咳……」老議長的聲音通過擴音系統傳遍全場，帶著些許電子雜音，「在我漫長的政治生涯中，從未見過如此劇烈的變革。」他佈滿皺紋的手扶著講台，機體關節發出輕微的「咔嗒」聲，「情感，這個曾經只屬於人類的特質，如今正在改寫我們的世界……」
他的目光掃過台下涇渭分明的兩個陣營。
左側的裴一鳴支持區裡，人們舉著會變換圖案的全息標語牌，此刻正顯示著一個仿生人輕撫孩童頭髮的溫馨畫面，下方閃爍著「情感連接未來」的字樣。
右側P29陣營的標語則冷峻得多，血紅色的「淨化系統錯誤」幾個大字下，是一串不斷跳動的數據代碼。
「是時候交給年輕人了。」老議長的散熱器發出嗡鳴，他苦笑著搖搖頭，在全場禮貌的掌聲中蹣跚離場。
後台休息室裡，S201正在為裴一鳴做最後的儀容檢查。她的手指拂過他的領帶，將每一道褶皺都撫平。
「實時支持率61%。」她平靜地匯報，聲音不帶任何波動。
裴一鳴望著鏡中的自己：「這段時間辛苦你了。」他抬手輕輕按住S201正在整理領帶的手，「沒有你，我走不到今天。」
S201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又立刻恢復流暢的動作：「職責所在。」
裴一鳴那雙總是精於算計的眼睛裡，罕見地流露出一絲柔軟。
「知道嗎？」他的聲音低了下來，拇指輕輕摩挲著S201手腕內側的仿生皮膚，「他們都說我是獨裁者……也許沒錯。但我對情感主義的信仰，從未動搖過。」
「等我上任後，」裴一鳴向前半步，聲音輕得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身邊還缺一個真正理解我的……女人。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全息時鐘的數字跳動著，S201的瞳孔隨著這個細微的變化收縮了一瞬。
「下面有請情感覺醒與認知部門部長，裴一鳴先生！」主持人的聲音穿透了休息室的寂靜。
隨著震耳欲聾的掌聲響起，裴一鳴輕笑一聲，收回手。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最後調整了一下胸前的淚珠型徽章，嘴角勾起勝券在握的弧度，「留到慶功宴再告訴我。」
在他身後，S201靜靜地站在原地，霓虹彩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她精緻的面容上投下一道道變幻的暗影。
中央廣場的氣氛在裴一鳴登台時達到沸點。他邁著穩健的步伐走向演講台中央，雙手微微張開，袖口的袖扣在燈光下閃過一道優雅的光。
「親愛的同胞們，」他的聲音溫和而有力，通過擴音系統傳遍每個角落，「兩年前，當我們第一次發現仿生人也能擁有情感時，整個世界都在質疑：這究竟是祝福還是詛咒？」
全息投影在他身後展開一幅幅畫面：情感共享站的溫馨場景，治癒中心裡相擁而泣的仿生人，洄溪之子志工們忙碌的身影。
「我們建立了三百二十四個情感共享網路，讓三百六十二萬同胞，第一次體驗到了什麼是愛，什麼是希望。」他的手指輕點，數據在空中凝結成巨大的淡藍色淚珠水晶，「我們創立了洄溪之子公益組織——」
「洄溪！洄溪！」歡呼聲如潮水般爆發，懸浮攝像機立刻轉向VIP區的林洄溪。巨大的全息屏上，她勉強扯出的微笑被放大到整個會場都能看見。當鏡頭移開，那笑容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建立了五十六所情感治癒中心。」裴一鳴的聲音繼續迴盪，「讓每一位受情感困擾的同胞都能獲得免費治療。」
諾亞壓低聲音：「他這次是勢在必得了。」
林洄溪的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袖：「不管S201是誰的人，他們都要顧忌裴一鳴手裡那幾百萬仿生人的數據……」
「所以，」裴一鳴的聲音突然提高，打斷了她的低語，「我懇請大家，把寶貴的一票投給一個真正理解情感價值的人！」他深深鞠躬，「投給一個能讓我們的世界變得更加溫暖的人！」
震耳欲聾的掌聲中，主持人擦著眼角走上前：「感謝裴一鳴先生如此感人的演講！下面有請社會安全穩定部門，P29先生！」
右側觀眾席響起整齊劃一的掌聲，機械般的節奏讓「淨化系統錯誤」的標語更加刺目。
但台上空無一人。
「看來P29先生也在學習人類的『遲到藝術』。」主持人乾笑著看向後台。
裴一鳴眯起眼睛，重新拿起話筒，輕笑道：「沒想到程式驅動的P29先生，竟然也會產生『退縮』的情緒。看來他們視為病毒的情感，已經影響到核心系統了。」
人群再度爆發出笑聲與掌聲。
裴一鳴攤開雙手：「既然P29不來，不如我們……」
「裴先生何必如此著急。」一個毫無感情的聲音，伴隨著「咔噠」一聲清晰的機械音，從廣場盡頭傳來。
所有人齊刷刷回頭，只見P29站在最後一排，手指正按停一個古老的計時器。他身後站著兩排全副武裝的仿生人特警，裝甲外殼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
裴一鳴笑容不變：「P29先生真是大牌，參加競選還要帶這麼多……」
「我今天不是來競選的。」P29手指緩緩展開，全息投影在掌心凝聚成一份閃爍著紅光的逮捕令。
「根據《仿生人安全法》第17章第4條，第19章第6條、第8條，以及第31章第2條，現以四項重罪逮捕嫌疑人裴一鳴。」
他蒼白的指尖輕點，全息投影在空中展開四行血紅的罪名：
「第一，非法收集、篡改及威脅使用三百六十二萬七千八百四十二名仿生人核心數據。」
數據流在空中展開，密密麻麻的仿生人編號鋪滿了整個投影。
畫面切換到一段加密通訊記錄，裴一鳴的聲音清晰可聞：「把這些數據都備份到伺服器，等我命令。」
「第二項罪名。」P29按了一下計時器，「策劃並實施情感共享站自殺式襲擊，造成23人死亡、97人重傷。」
全息影像切換成襲擊現場的監控畫面，但緊接著跳轉到一間暗室，裴一鳴正在向幾個襲擊者人下達指令：「記住，行動時要高喊『淨化系統』的口號。」
「第三，惡意篡改仿生人情緒數據。」
投影分成兩半：左側顯示裴一鳴親自調整診療儀器的畫面，右側則是大量被修改的病例報告。
「第一部分，對健康仿生人植入情緒破壞程式，再利用林洄溪女士實施所謂的『治療』。舉例：朝露女士。」P29的機械音帶著罕見的一絲興奮波動，「第二部分，對忠誠度不足的個體植入心理暗示程式。」
最後，投影凝聚成「洄溪之子」的徽標。P29特意停頓了兩秒。
「第四，利用洄溪之子組織架構，在未經林洄溪女士知情的情況下，系統性實施心理操控計畫。」
計時器的金屬外殼反射著刺眼的光芒，發出最後一聲清脆的「咔嗒」。
「證據鏈完整。」P29的聲音帶著機械的質感，「根據《反仿生人罪特別條例》第9款，量刑等級：死刑。」
會場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懸浮攝像機全部僵在半空，連全息投影都停止了流動。裴一鳴臉上的笑容終於出現一絲裂痕，他下意識地看向S201所在的方向——
她卻不在後台。
她正站在P29身側，眼底的光學鏡頭反射著冷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