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的血跡已凝固成暗褐色硬塊,而荒海的斷手則靜靜躺在其中,如同一件被遺棄的藝術品。曾經生動靈活的手指,現在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灰白,指尖泛黑,宛如枯萎的花朵。崇每次路過都不由自主地避開視線,卻又無法真正遠離。那殘缺的軀體碎片既是痛苦的源頭,也是他唯一能確認荒海曾真實存在的證據。
早前在甲板上的槍聲和騷動,讓崇推測軍隊對惡魔之吻患者採取的是絕對的消滅態度。荒海已經出現嚴重症狀,再加上她的瘋狂行為引來的注意,荒海突然失蹤只有一個可能性——軍方出手。但由於當時沒聽到任何槍響,而且荒海的狀況也相當異常,崇猜測軍方可能並沒有立即殺死她,而是把她囚禁在船上某個角落。
這艘難民船原本就是隸屬軍方的船艦,船上佈滿了許多禁止進入的區域。崇幾乎可以肯定,荒海就被囚禁在其中一個禁區裡。
他曾嘗試接近船員居住區,卻被警戒線阻擋在外。通訊室也同樣戒備森嚴,根本無法靠近。但他沒有放棄,來到控制室附近時,崇更加謹慎,他潛伏在陰影中,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盤算著是否有機會混入其中。
突然,一陣不同尋常的聲響引起了他的注意。崇迅速藏到一堆雜物後面,透過縫隙觀察。幾名軍人出現在視線中,他們正搬運著一些覆蓋著防水布的長方形容器。環境雖然昏暗,但那巨大的容器仍然引起了崇的注意,而且軍人們搬運時格外小心,就像在處理某種極其脆弱或危險的東西。
崇的心跳加速,直覺告訴他,這些神秘的「貨物」可能與荒海的下落有關。他決定冒險跟蹤。
軍人們沿著一條少有人經過的通道前進。這裡的環境更幽暗,陰影遍布,反而讓崇易於隱藏。崇控制著呼吸和步伐,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更不敢有絲毫的鬆懈。荒海的身影不斷在他腦海中閃現,那是他唯一的目標,也是他前進的動力。
最後,軍人們停在了一扇隱蔽的艙門前。崇迅速躲到附近的管道後面,屏息觀察。其中一名軍人輸入密碼,艙門無聲地滑開。在軍人們搬運容器進入的短暫時刻,崇瞥見了裡面陰暗的空間。
崇屏住呼吸,努力看清艙門內的景象。起初一切都模糊不清,只有陰影在閃動。一瞬間,他的視線開始扭曲,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卻也變得更加恐怖
他看到一排排冰冷的金屬架,上面擺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人體殘肢和器官,有些甚至還在微微抽搐,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更可怕的是,他看到一些人被關在狹小的籠子裡,籠中的囚徒用空洞的眼神凝視著他,嘴巴一張一合,吐出無聲的尖叫。
強烈的噁心感湧上心頭,崇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暈厥過去。他的心跳加速,呼吸變得急促而困難,如同溺水般快要窒息。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緊閉雙眼,深呼吸試圖平復紊亂的心跳。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前的景象卻恢復了正常,只有普通的金屬架和一些不明用途的設備,沒有殘肢,也沒有被囚禁的人。一切都像是他的幻覺。
就在這時,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烈咳嗽襲來。幻覺、呼吸困難、劇烈咳嗽,這些都是惡魔之吻的症狀。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後腦,但這次讓他不寒而慄的並非那些駭人景象,而是自己的健康狀況。
然而,更大的危機正在逼近。咳嗽聲在空曠的走廊中迴盪,他聽到艙門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誰在那裡?」一個嚴厲的聲音喊道。
崇已經無路可逃,眼看兩名全副武裝、提著槍的軍人從艙門內衝出來,冰冷的槍口直指着他。
「別動!」槍口死死指著崇的額頭,「轉過來!」
崇緩緩舉起雙手。喉嚨深處的搔癢越來越難以忍受,但現在不能露出任何端倪。
「帶他進去問話。」領頭軍人下令。
崇被推進船艙,正好讓他有機會觀察這個禁區:漆黑的艙房、緊閉的鐵門、堆滿物資的倉庫,可惜都沒有荒海的痕跡。
「為什麼在這裡鬼鬼祟祟?」領頭軍人劈頭就問。
崇環視整個倉庫,迅速分析局勢。兩名持槍士兵守在門口,領頭軍人刻意站在陰影處。他們很緊張,這代表他們確實在隱藏什麼。不知為何,昏暗的燈光開始在他眼前搖晃,像是隨時會熄滅。
「我在找人。」崇直視對方的眼睛,強迫自己專注,「但現在看來,我找錯地方了。」
「找誰?」
喉嚨深處傳來燒灼感,崇不動聲色地嚥了口唾沫。「一個感染者。」崇注意到軍人瞬間緊繃的表情,「我想阻止她逃進船艙。畢竟,如果艙內爆發感染,誰也活不了。」
軍人盯著他看了幾秒:「搜身。」
趁著士兵搜身時,崇仔細打量四周。沒有血跡,沒有掙扎痕跡,連一絲荒海存在過的跡象都沒有。但他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耳邊傳來細微的嗡鳴聲。
「你說的感染者,」軍人問,「長什麼樣?」
「所以你們也在找人?」崇反問。他注意到幾名士兵交換了眼神,或者那又是幻覺?「放心,我不是來找麻煩的。這艘船是我們最後的希望,沒人想看它沉沒。」
軍人皺眉:「你知道太多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崇極力保持鎮定,「但如果你們現在處決我,整艘船都會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我猜你們不想引起恐慌,對吧?」
領頭軍人臉色一沉。在這艘載滿絕望難民的船上,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引發暴動。崇之前就已經利用過民眾的力量,他很清楚一旦暴亂爆發,軍方也會失去對船艦的控制。
「讓他走。」軍人最後說,語氣中帶著威脅,「但記住,這裡是禁區,再讓我們看到你,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崇點頭。喉嚨深處的灼熱越來越難以忍受。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步伐平穩地走離開。
直到轉過走廊,他才踉蹌地撲向甲板方向。海風撲面而來,他才敢真正呼吸。
雖然逃過一劫,但內心的不安如同翻騰的浪潮般愈演愈烈。
深深的挫敗感和絕望幾乎要將他吞噬,他已經搜遍了每一個角落,就連那個神秘的船艙也沒有發現任何線索。絕望中的他只得回到那個噩夢開始的地方。甲板上,冰冷的海風無情地吹拂著崇的臉龐,雖然感情上還不願承認,但理智告訴他,荒海已經不在船上。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斷手上,腦海中不禁浮現荒海撕扯自己左臂的慘烈景象,心臟為之抽搐。他曾親眼目睹霞被惡魔之吻折磨至死,那種無助感至今仍糾纏著他。如今,面對荒海留下的殘缺碎片,熟悉的絕望再次席捲而來,但他仍竭力檢視每一處細節,試圖從中尋找任何線索。
一陣劇烈咳嗽再次襲來,他痛苦地彎下腰,喉間涌出的黑色液體灑落在甲板上,與荒海留下的血跡融為一體。惡魔之吻——這致命的病魔不僅奪走了霞的生命,還將荒海推向瘋狂的邊緣。如今,它也悄然伸出魔爪,扼住了崇的咽喉。
持續的咳嗽讓他呼吸困難,缺氧使四肢變得無力,他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冰冷的甲板上。周遭的景物漸漸淡去,輪廓變得模糊,聲音也開始扭曲。船艦的金屬聲變成了低語,海浪拍打船身的聲響轉為某種韻律性的呼喚。
就在這片迷霧邊緣,有什麼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起初只是一個朦朧的輪廓,一道若有似無的身影,隨著海風搖曳,時隱時現。
然而,當那身影轉過頭來,崇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那是荒海,表情平靜而溫和,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正一步步向他走來。她的身影在迷霧中若隱若現,輪廓模糊不清,但那雙眼睛卻熟悉得令人心碎。
是幻覺嗎?還是惡魔之吻的又一重折磨?
但當荒海的聲音傳入耳際,崇明白,無論這是夢境還是現實,他都無法再抗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