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平洋的藍在午後陽光裡融化成一片流動的碎金。龐大的「海神號」郵輪宛如一座漂浮的白色宮殿,優雅地切開平滑如鏡的海面,犁出兩道長長的、翻滾著雪白泡沫的航跡。基隆港的喧囂早已沉入海平線以下,眼前只有無垠的浩瀚與頭頂同樣無垠的藍天。
張介安倚在頂層甲板的欄杆上,鹹濕的海風帶著陽光的溫度拂過面頰,吹亂了他俐落的短髮。他穿著熨帖的淺藍色休閒襯衫,肌肉線條在布料下隱約起伏,多年的刑警生涯賦予他一種內斂而警覺的氣質,即使在這片理應放鬆的蔚藍之上,他的目光也習慣性地掃過周遭,帶著不易察覺的審視。不遠處的露天泳池傳來陣陣歡笑和水花四濺的聲音,穿著清涼泳裝的男女在碧藍的水中嬉戲,侍者端著盛滿色彩繽紛雞尾酒的托盤穿梭其間,空氣中瀰漫著香檳、防曬霜與淡淡海鹽混合的奢侈氣息。
「哥!看這邊!」清脆的喊聲傳來。張介安循聲望去,嘴角揚起溫和的笑意。泳池邊,陳品寧正興奮地朝他揮手。她是陳品宜的妹妹,剛上大學,青春洋溢的臉上滿是初登豪華郵輪的雀躍。她穿著明黃色的比基尼,皮膚在陽光下閃著健康的光澤,活力四射。她旁邊,陳品宜的父母——陳教授和溫婉的陳太太,正坐在舒適的躺椅上。陳教授戴著老花鏡,專注地閱讀一本厚厚的海洋生物圖鑑,陳太太則含笑看著小女兒在池邊嬉水,手裡拿著一杯冰鎮果汁。
「品宜呢?」張介安走近,目光柔和地落在未來岳父岳母身上。
「姐啊,」陳品寧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笑嘻嘻地說,「肯定又躲在哪裡研究她那些『靈魂的迷宮』呢!剛才還拉著我討論什麼郵輪上的集體無意識焦慮,真是職業病犯了!」
正說著,一個沉靜溫和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又在背後編排我?」陳品宜款款走來。她穿著剪裁合體的米白色亞麻長裙,長髮鬆鬆挽起,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作為大學心理系講師,她身上有種知性的沉靜,眼神明亮而深邃,彷彿能洞察人心最細微的漣漪。她自然地走到張介安身邊,將一杯冰檸檬水遞給他,指尖不經意地擦過他的手背,帶來一絲微涼的悸動。
「哪敢編排陳老師,」張介安接過水杯,聲音低沉含笑,「只是在陳述事實。」
陳品宜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隨即目光也被眼前奢華的景象吸引。巨大的玻璃穹頂覆蓋著中央大廳,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光芒;穿著燕尾服的鋼琴師在三角鋼琴前演奏著舒緩的爵士樂;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們,衣著光鮮,臉上洋溢著度假的鬆弛與期待。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個精心構築的夢境。

晚餐設在船尾的「藍寶石」主餐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入深紫暮色中的太平洋。侍者彬彬有禮地穿梭,銀質餐具在柔和的燈光下閃爍。餐桌上擺滿了精緻的料理:鮮嫩欲滴的龍蝦刺身、香氣撲鼻的烤和牛、點綴著魚子醬的冷盤。陳品寧興奮地用手機拍個不停。
「爸,媽,你們看這個!」陳品寧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兮兮的興奮,把手機螢幕轉向大家。上面顯示著她在某個旅行論壇上找到的帖子,標題觸目驚心——《夜霧號的詛咒?海神號的前身與那些說不清的禁忌》。
「說什麼呢?」陳教授扶了扶眼鏡,湊近去看。
「網上有人扒的,」陳品寧小聲念道,「說咱們這艘『海神號』,龍骨用的是幾十年前在附近海域沉沒的一艘老郵輪『夜霧號』的鋼材!那艘船沉得可慘了,死了好多人,就在這片公海……」
「別瞎說,」陳太太微微皺眉,語氣帶著一絲不安,「出門在外,講這些多不吉利。吃飯吃飯。」
「哎呀媽,都市傳說嘛!」陳品寧不以為意,反而更來勁了,「帖子裡還說,在『海神號』上有幾個絕對不能做的禁忌!第一,午夜十二點後,絕對不要去頂層甲板最前端的『船首像觀景台』,據說那裡能聽到『夜霧號』上孩子們的哭聲……」
張介安不動聲色地切著牛排,耳朵卻捕捉著每一個字。陳品宜則若有所思,指尖輕輕點著桌面,似乎在分析這些禁忌背後的群體心理投射。
「第二,」陳品寧繼續道,「不要給空無一人的豪華套房內部拍照,尤其是對著鏡子拍,否則……可能會拍到不該有的『東西』!第三,如果聽到船上的公共廣播系統在深夜突然播放一首很老的日語童謠《紅蜻蜓》,一定要立刻回到自己房間,鎖好門,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別出來!因為那是……」她故意拖長了音調,製造恐怖氣氛,「……『夜霧號』沉沒前,最後播放給孩子們聽的安撫曲!」
一陣微涼的風不知從哪裡鑽入溫暖如春的餐廳,拂過幾人的後頸。鄰桌一對正在說笑的情侶似乎也聽到了陳品寧的話,笑聲戛然而止,臉上掠過一絲不自在。
「好了好了,越說越離譜。」陳教授放下刀叉,語氣嚴肅了些,「都是些捕風捉影的無稽之談。鋼材回收利用再正常不過,哪來什麼詛咒?品寧,專心吃飯,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陳品寧吐了吐舌頭,收起手機。晚餐在一種被刻意忽略的、微妙的氛圍中繼續,窗外深沉的夜色似乎比剛才更濃重了些,吞噬了最後一絲天光,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和郵輪自身燈火通明的倒影,孤獨地漂浮在墨色的大海中央。
午夜過後,整艘巨輪彷彿沉入了另一種生命節奏。白日裡的喧囂褪去,只留下龐大鋼鐵結構在深海航行時低沉的嗡鳴,以及通風管道內若有若無的氣流嘶嘶聲,如同巨獸沉睡的呼吸。走廊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吸盡了腳步聲,只有壁燈散發著昏黃幽靜的光,在牆壁上投下長長的、搖曳的影子。
張介安和陳品宜的房間位於九層。他睡眠一向警醒,即使在休假中也不例外。不知何時,一種細微的、不和諧的聲響穿透了船體本身的背景噪音,鑽入他的耳膜。
吱嘎……吱嘎……
像是生鏽的合頁被極其緩慢地、帶著極大阻力推開的聲音。斷斷續續,來自上方。
張介安瞬間睜開了眼,黑暗中瞳孔銳利如鷹。他屏息凝神,側耳傾聽。那聲音來自頭頂方向,似乎是十層甲板,位置……像是船首附近。
陳品宜也醒了,在黑暗中輕聲問:「怎麼了?」
「噓——」張介安示意她噤聲,自己無聲地坐起,動作敏捷如豹。他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將耳朵貼在冰涼的門板上。走廊裡一片死寂。但那「吱嘎」聲卻更清晰了,彷彿就在頭頂的天花板外,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摩擦感,並且……似乎還夾雜著一種極輕的、類似金屬刮擦玻璃的刺啦聲。
他猛地拉開房門。走廊裡空無一人,昏黃的壁燈下,一切都顯得朦朧而不真實。那詭異的聲音在他開門的一剎那,消失了。
「聲音停了?」陳品宜也跟了過來,穿著睡袍,臉上帶著警覺。
「嗯。」張介安皺著眉,銳利的目光掃過空蕩蕩的走廊兩端,最終落在電梯間上方顯示樓層的電子螢幕上。螢幕一片漆黑。「電梯好像停了?」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靠近樓梯間的一台壁掛式公共廣播喇叭,毫無徵兆地響了起來!
滋啦……一陣刺耳的電流噪音,尖銳得讓人頭皮發麻。
緊接著,一個空靈、飄忽、甚至帶著幾分詭異童稚的女聲,用日語斷斷續續、不成調地哼唱起來:
「夕焼小焼の、赤とんぼ……負われて見たのは、いつの日か……」(晚霞中的紅蜻蜓啊……被人馱著看到的是,哪一天呢……)
正是陳品寧晚餐時提到的禁忌童謠——《紅蜻蜓》!
歌聲在寂靜的午夜走廊裡迴盪,扭曲失真,完全不似正常的廣播播放,倒像是從某個幽深管道深處傳來的、帶著怨氣的回聲。歌詞含糊不清,旋律支離破碎,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陰森。
張介安和陳品宜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強烈的警惕。這絕不是巧合!陳品宜下意識地抓住了張介安的手臂,指尖冰涼。
歌聲只持續了不到十秒,便在那刺耳的電流滋啦聲中戛然而止。走廊重新陷入死寂,但那詭異的餘韻卻像冰冷的蛛網,牢牢粘附在空氣裡。
張介安立刻走向樓梯間,腳步無聲卻迅捷。陳品宜緊隨其後。他們迅速爬上十層。十層是頂級套房區,走廊更加寬闊奢華,此刻同樣空無一人。張介安目標明確,直奔船首方向——那個禁忌之地:船首像觀景台。

觀景台入口是一扇厚重的、鑲嵌著黃銅裝飾的橡木門。此刻,門虛掩著,露出一道漆黑的縫隙。
張介安沒有立刻推開,而是側身,極其小心地透過門縫向內觀察。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只有船頭探照燈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前方翻滾的墨色海浪。觀景台內部光線昏暗,只有幾盞地腳燈發出微弱的光芒。
什麼也沒有。空蕩蕩的。
他緩緩推開門,走了進去。海風立刻灌入,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濃重的水氣。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味?張介安蹲下身,仔細查看靠近欄杆的地面。深色的柚木地板上,有幾處極其細微、幾乎難以辨認的暗紅色斑點,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木材本身的紋理。他伸出手指,極其小心地沾了一點,指腹上傳來微微的粘膩感。
是血。非常新鮮的血跡。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地面、欄杆、甚至天花板的角落。在靠近外側欄杆下方一個極不起眼的排水槽縫隙裡,他敏銳地發現了一小片東西。用隨身攜帶的紙巾墊著手指,他極其小心地將它取了出來。
那是一片指甲蓋大小的、不規則的薄金屬片,邊緣異常鋒利,閃著冷冽的銀光。材質很特殊,非鐵非鋼,異常堅硬而輕盈。金屬片的一面,似乎蝕刻著極其模糊、難以辨認的紋路,像是某種扭曲的字母或符號的一部分。
「血跡……金屬片……」陳品宜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站在張介安身後,目光同樣凝重地掃視著四周,「那個童謠……還有品寧說的禁忌……難道……」
張介安將金屬片小心地用紙巾包好,收進口袋。他站起身,望向窗外深不可測的黑暗海洋,濃眉緊鎖,刑警的本能讓他嗅到了濃重的、不祥的氣息。「事情不對勁。回去,鎖好門。明天……恐怕不會平靜了。」
陳品宜默默點頭,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蒼白。豪華郵輪的夢幻面紗,在這個詭異的午夜,被悄然撕開了一道滲血的裂口。
第二天清晨,陽光依舊燦爛地灑滿海面,卻再也無法驅散昨夜留在某些人心頭的寒意。十層頂級套房區的走廊裡,一種刻意壓抑的騷動正在蔓延。
張介安剛打開房門,就看到一個穿著侍者制服、臉色煞白的年輕人跌跌撞撞地跑過,幾乎撞到他身上。
「先生!先……先生!出……出事了!」侍者語無倫次,眼神裡充滿了恐懼,「10……1012房!藤原先生他……他……」
張介安心中一沉,立刻道:「帶路!品宜,通知船務中心報警,封鎖現場!別讓任何人靠近!」他的聲音沉穩有力,瞬間壓倒了侍者的慌亂。陳品宜立刻拿出手機,快步走向服務台。
1012套房門口已經聚集了兩三名聞訊趕來的船員和一位穿著西裝、神色緊張的管理人員(後來得知是船上的安保主管馬克)。門敞開著,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混雜著高級香水和皮革傢俱的味道,形成一種詭異而恐怖的混合氣息。
張介安撥開人群,踏入房間。眼前的景象即使對於他這位見慣了凶案現場的刑事組隊長來說,也極具衝擊力。

巨大的豪華套房內一片狼藉。昂貴的波斯地毯上,暗紅色的血液已經洇開一大片,呈現出不祥的粘稠狀態。死者,正是昨晚在賭場大放異彩、被眾人矚目的日本富商藤原健一郎。他穿著絲質睡袍,肥胖的身體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態仰面倒在客廳中央,雙眼圓睜,凝固著極度的驚駭和難以置信。他的喉嚨被完全割開,傷口深可見骨,皮肉翻卷,像是被什麼極其鋒利的東西粗暴地撕開,噴濺狀的血液染紅了天花板、昂貴的沙發和旁邊的古董立櫃。
致命的傷口觸目驚心。但更詭異的是凶器的去向。現場沒有發現任何刀具!
「門……門是反鎖的!」那個臉色慘白的侍者,哆哆嗦嗦地指著門內側的鍊條鎖,「我……我來送早餐,敲了很久沒人應,用備用鑰匙開了第一道鎖,但是裡面這道鍊條鎖……是掛著的!我……我從門縫裡看到……看到……」他再也說不下去,扶著牆劇烈乾嘔起來。
門內側的黃銅防盜鍊條確實穩穩地掛在鎖扣上,完好無損。這意味著,兇手在行兇後,是從內部掛上鍊條鎖,然後……憑空消失了?或者,根本就沒有離開?
「窗戶!」安保主管馬克像是想起了什麼,聲音發顫地指向客廳巨大的落地觀景窗。窗戶緊閉著,從裡面反鎖。這裡是十層,外面是光滑的船體和數十米之下的冰冷海水,根本不可能從窗戶進出。更何況,窗戶鎖扣完好,沒有絲毫破壞痕跡。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密室!一個漂浮在公海上的、無處可逃的鋼鐵密室!
「封鎖這一層所有通道!任何人不得離開十層!」張介安厲聲下令,刑警的權威瞬間接管了現場的混亂。他戴上隨身攜帶的薄橡膠手套(職業習慣),蹲下身,開始仔細勘察。陳品宜也迅速進入狀態,她沒有靠近屍體,而是站在外圍,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房間的整體佈局、物品擺放,以及所有在場人員的反應和細微表情。
藤原健一郎的死亡時間,張介安初步判斷是在凌晨1點到3點之間,與昨夜詭異聲響和童謠廣播的時間高度重疊。他喉部的傷口極深,邊緣參差不齊,不像普通刀具造成的銳利切割傷,更像是被某種高速旋轉的、帶有鋸齒或尖銳凸起的金屬物體瞬間撕裂!這個判斷讓他心頭一凜,想起了昨夜在觀景台撿到的那片鋒利金屬片。
他小心翼翼地繞過血泊,在死者倒臥位置附近仔細搜索。在沙發底部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他發現了一小撮灰白色的、略帶油膩的金屬碎屑,與昨夜發現的金屬片材質似乎相同。他用鑷子小心地夾起,放入證物袋。接著,他的目光被死者扭曲的手指吸引。藤原的右手食指指甲縫裡,似乎嵌著一絲極細微的、暗紅色的纖維,不像是地毯材質。
「品宜,」張介安低聲喚道,示意她看過來,「記錄:死者指甲縫有異常纖維,疑似兇手衣物纖維。」
陳品宜迅速記下。她的目光則被客廳角落一個精緻的紅木矮櫃吸引。櫃門微微敞開一道縫隙,裡面似乎放著一個相框。她走過去,小心地用筆推開櫃門。裡面是一個鑲著銀邊的相框,照片上是一個穿著和服的年輕女子,笑容溫婉,但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憂鬱。照片背景是典型的日式庭院。相框本身很乾淨,但矮櫃內部的絨布襯墊上,卻有一小塊不規則的、顏色略深的痕跡,像是被什麼液體滴落過。她示意張介安。
「像是水漬,或者……某種清潔劑?」張介安皺眉嗅了嗅,沒有明顯氣味。他小心地用棉簽沾取了一點痕跡邊緣的殘留物。
就在這時,安保主管馬克腰間的對講機突然爆發出驚惶的呼叫:「馬克主管!馬克主管!聽到請回答!七層!七層娛樂艙儲藏室!發現……發現李……李維斯先生!他……他死了!」
「什麼?!」馬克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張介安和陳品宜的心也猛地一沉。又一個!而且是在完全不同的樓層!
七層娛樂艙儲藏室,位於船尾,位置相對偏僻。這裡堆放著各種演出道具、備用桌椅和清潔用品。空氣中瀰漫著灰塵、油漆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死者是李維斯,一個活躍於船上酒吧的英國籍魔術師,以其誇張的表演和略顯油滑的個性著稱。他穿著昨晚表演時那套華麗但略顯陳舊的燕尾服,仰面倒在幾個堆疊的雜物箱之間。他的死狀同樣令人毛骨悚然——心臟位置被精準地刺穿了一個洞!傷口邊緣同樣呈現撕裂狀,與藤原健一郎喉部的傷口有相似特徵。鮮血浸透了他白色的襯衫前襟。
儲藏室的門是從外面鎖上的,鑰匙只有負責清潔的主管和娛樂部經理才有。發現屍體的是早上來取道具的舞台助理,他用備用鑰匙開了門。
「又是密室!」安保主管馬克聲音發顫,額頭冷汗涔涔。恐慌像瘟疫一樣在狹小的空間裡蔓延開來。兩個船員臉色煞白,幾乎站立不穩。
張介安蹲在李維斯屍體旁,眉頭鎖得更緊。心臟被刺穿,一擊致命。凶器依然不見蹤影。他注意到死者左手緊握成拳,指縫間似乎夾著什麼東西。他小心地掰開僵硬的手指——那是一張撲克牌!一張紅心A。牌面被揉皺了,沾著血跡,但在牌背右下角,用極細的筆劃,畫著一個小小的、扭曲的符號,與昨夜張介安在金屬片上看到的模糊紋路,隱隱有幾分神似!
「撲克牌……符號……」張介安將牌小心放入證物袋,心中疑雲翻湧。是線索?還是兇手故意留下的嘲弄?
陳品宜則在觀察儲藏室的環境。這裡雜亂無章,但靠近屍體的一塊地面,灰塵有被拖動過的痕跡,形成一個模糊的、不規則的圓形區域,直徑約半米。在圓形區域邊緣,她發現了一點極其細微的、暗綠色的膏狀物,像是某種潤滑油膏。她示意張介安。
「像是某種機械裝置留下的痕跡?」張介安低語,聯想到藤原房間裡發現的金屬碎屑和那詭異的傷口,一個模糊而驚悚的念頭浮現出來。
兩人迅速交流了初步發現:藤原房間的血跡、金屬碎屑、指甲縫纖維、矮櫃水漬;李維斯現場的撲克牌、神秘符號、地面拖痕、綠色油膏。還有那兩片關鍵的、材質特殊的金屬片。
「兩個死者,兩個密室,不同的樓層,不同的死亡方式,卻有相似傷口特徵和奇怪的殘留物。」陳品宜低聲分析,「兇手是怎麼做到瞬間移動的?或者……不止一個兇手?」
「還有動機。」張介安目光銳利,「藤原是富商,李維斯是魔術師,兩人看似毫無交集。」
「未必。」陳品宜回憶道,「昨晚在酒吧,我看到藤原似乎對李維斯的某個魔術道具很感興趣,兩人交談了幾句,但藤原的臉色……似乎不太愉快。」
這是一個關鍵線索!張介安立刻讓馬克去查昨晚酒吧的監控錄影(如果有)。
恐慌的消息如同海嘯般席捲了整艘郵輪。甲板上的陽光失去了溫度,泳池空無一人,餐廳裡用餐的客人寥寥無幾,竊竊私語取代了歡聲笑語。恐懼像濃霧般籠罩著這座漂浮的孤島。船長緊急廣播安撫乘客,宣佈已向最近的日本海上保安廳報告,但由於身處公海,救援最快也要在一天半後才能抵達石垣島附近海域與他們匯合。這意味著,所有人,包括一個潛藏的、手段殘忍詭異的連環殺手,都被困在了這艘移動的鋼鐵囚籠裡。
張介安在船長室臨時設立的「指揮中心」——其實就是一間稍大的辦公室——裡,與船長、安保主管、以及幾位主要部門負責人開會。陳品宜作為心理學專家也被邀請參與分析。氣氛凝重得幾乎令人窒息。
「張隊長,拜託您了!」船長是個沉穩的法國人,此刻也掩飾不住焦慮,「在官方力量到達之前,我們只能依靠您的專業能力!船上所有資源,您都可以調動!」
張介安面色冷峻,將目前掌握的線索攤開在桌上:兩片金屬碎片(一片來自觀景台,一片是藤原房間沙發下的碎屑)、從藤原指甲縫提取的暗紅色纖維樣本、矮櫃水漬棉簽、紅心A撲克牌、儲藏室地面綠色油膏樣本、以及兩處現場的詳細照片。
「兇器很特殊,可能是某種高速旋轉、帶有鋒利凸起的機械裝置,體積不會太大,但威力驚人。」張介安指著傷口照片分析,「它造成了藤原喉部的撕裂傷和李維斯心臟的穿透傷。而且,兇手有辦法讓它『消失』。」
「還有那詭異的密室!」安保主管馬克補充道,「1012房的防盜鏈從內部掛著,儲藏室的門從外面鎖著!兇手難道會穿牆?」
「不會穿牆,」陳品宜冷靜地開口,「但可能利用了我們思維的盲區,或者……某種我們尚未理解的機械裝置。」她拿起那張紅心A撲克牌,「這個符號,還有藤原房間矮櫃裡那個女子的照片……兇手似乎在傳遞某種信息,或者是在重現某個場景。」
「復仇?」船長猜測,「藤原先生據說在商場上樹敵不少。李維斯……一個魔術師,會有什麼深仇大恨?」
「也許仇恨的對象不是他們個人,而是他們代表的『符號』?」陳品宜推測,「富商,魔術師……都與『秘密』、『欺騙』、『操控』有關?」
會議暫時沒有突破性結論。張介安安排人手:重點排查船上所有擁有機械維修背景或接觸特殊工具權限的人員;秘密調查藤原和李維斯在船上的所有活動軌跡、接觸過的人;將那張神秘女子的照片發給藤原的隨行人員辨認;同時,加強各層巡邏,尤其是夜間。
壓力如山。兇手在暗處,掌握著詭異的殺人手段和製造密室的方法,而且極有可能再次動手。
夜幕再次降臨,恐懼讓白日短暫的平靜蕩然無存。郵輪像一座巨大的、燈火通明的墳墓,在漆黑的海面上孤獨航行。大部分乘客都緊鎖房門,餐廳門可羅雀。公共區域只有巡邏船員緊張的身影。
張介安和陳品宜無法休息。他們在狹小的指揮室裡反覆研究線索。陳品宜對比著兩片金屬碎片和撲克牌背後的符號,試圖找出規律。張介安則一遍遍查看船員剛剛送來的、昨晚酒吧模糊的監控片段。
畫面中,藤原健一郎確實和李維斯有過短暫接觸。藤原似乎對李維斯表演時使用的一個小型金屬盒子(像是某種道具)很感興趣,想拿過去看。李維斯拒絕了,兩人發生了輕微的爭執,藤原臉色陰沉地說了幾句什麼,然後拂袖而去。李維斯則看著藤原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種複雜的表情——有憤怒,似乎還有一絲……畏懼?
「那個金屬盒子!」張介安指著畫面定格處李維斯手中那個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銀色方盒,「放大!能看清細節嗎?」
畫面放大後非常模糊,只能依稀看到盒子表面似乎有一些按鈕和一個小小的指示燈。
「這會是關鍵嗎?」陳品宜湊近螢幕。
就在這時,陳品寧臉色蒼白地衝進了指揮室,聲音帶著哭腔:「姐!介安哥!爸媽……爸媽他們……」
張介安和陳品宜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
「爸媽怎麼了?!」陳品宜抓住妹妹的手臂。
「他們……他們聽說昨晚的童謠廣播後,很擔心,剛才……剛才媽說她好像把一個很重要的護身符落在觀景台了!她非要去拿回來!爸不放心,陪她一起去了!我攔不住他們!」陳品寧急得快哭出來,「就是……就是那個禁忌的船首觀景台!現在……現在是晚上啊!」
「什麼?!」張介安和陳品宜臉色劇變!昨夜的血跡和詭異經歷瞬間湧上心頭!
「走!」張介安抓起手電筒和對講機,像箭一樣衝了出去。陳品宜緊隨其後,心臟狂跳。恐懼攥緊了她的喉嚨。父母去了那個最危險的地方!在兇手尚未落網、禁忌童謠響起的午夜!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衝上十層。通往船首觀景台的走廊空無一人,死寂得可怕。那扇厚重的橡木門緊閉著。張介安用力推了推,門紋絲不動——從裡面反鎖了!
「爸!媽!」陳品宜用力拍打著門板,聲音帶著哭腔。
裡面沒有任何回應!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張介安的心沉到了谷底。他退後一步,深吸一口氣,猛地抬腳,用盡全力踹向門鎖附近!
「砰!」一聲巨響在寂靜的走廊裡炸開!門板劇烈震動,鎖扣發出呻吟。一下,兩下!
「砰——!」第三下,門鎖應聲崩裂!厚重的橡木門被暴力踹開!
一股冰冷刺骨、帶著濃重海腥味的風瞬間湧出!觀景台內一片漆黑,只有船頭探照燈的光柱偶爾劃過,在巨大的落地窗上投下短暫的、晃動的光影。
手電筒的光束急切地掃入室內!
光束首先照到的,是陳教授!他靠坐在觀景台中央的地板上,臉色蒼白,眼神呆滯,身體微微顫抖著,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陳太太倒在他旁邊,昏迷不醒,但胸口尚有起伏。
「爸!媽!」陳品宜和陳品寧哭喊著撲了過去。
張介安沒有放鬆警惕,光束迅速掃向四周!觀景台內一片空曠,似乎沒有第三個人。然而,他的光束猛地定格在靠近外側欄杆的地面上!
那裡,赫然躺著第三個人!
一個穿著船員制服的年輕男人!他仰面躺著,雙眼圓睜,充滿了極度的恐懼和難以置信。他的喉嚨……被同樣殘忍地割開了!深可見骨的撕裂傷口,邊緣參差,新鮮的血液還在緩緩滲出,染紅了深色的柚木地板!死亡時間……絕對不超過十分鐘!
又一個密室!又一個受害者!兇手就在他們踹門前的那一刻,剛剛離開?或者……根本還藏在這個看似空曠的空間裡?
張介安的手電光束如同利劍,瘋狂掃視著每一個角落、天花板的陰影、甚至通風口!心臟在胸腔裡狂跳,腎上腺素飆升。就在光束掠過觀景台內側一個用於放置救生設備的、嵌在牆壁裡的合金櫃門時,他眼角的餘光似乎捕捉到櫃門縫隙處,有一絲極其微弱的、紅色的光點……一閃而逝!快得如同幻覺!
他猛地將光束聚焦過去!櫃門緊閉著,嚴絲合縫,什麼也沒有。
是錯覺?還是……
「滋啦……」
就在這死寂的、充滿血腥味的恐怖時刻,觀景台牆壁上那個該死的公共廣播喇叭,再次毫無徵兆地響起了刺耳的電流噪音!
緊接著,那詭異扭曲、斷斷續續的日語童謠,如同索命的咒語,又一次幽幽地、飄忽地響了起來:
「夕焼小焼の、赤とんぼ……負われて見たのは、いつの日か……」
歌聲在空曠的觀景台內迴盪,伴隨著濃烈的血腥味和海風的呼嘯,如同地獄的輓歌,狠狠敲打在每個人的心臟上!
陳品寧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緊緊抱住了昏迷的母親。陳品宜臉色慘白,扶著呆滯的父親,目光卻死死盯著那個合金櫃門。
張介安握緊了拳頭,指節發白,手電光束如同凝固般鎖定在櫃門上。冷汗順著他的額角滑落。兇手……就在這裡!就在這個該死的櫃子裡?還是通過某種方式操控著這一切?
冰冷的歌聲在血腥的密室中迴盪,如同無形的枷鎖,將所有人牢牢釘在這片漂浮於無盡深淵之上的死亡舞台。
童謠聲中,張介安緩緩地、無聲地拔出了腰間那把用來自衛的戰術折刀(作為刑警,他獲准隨身攜帶)。鋒利的刀刃在晃動的手電光下閃過一道寒芒。他一步步,如同盯緊獵物的猛獸,向那個沉寂的合金櫃門逼近。空氣緊繃得彷彿要滴出血來。
遊戲,才剛剛開始。而這艘被詛咒的郵輪,正載著滿船的恐懼與秘密,駛向更深、更黑暗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