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規矩
BGM:尋人啟事-一百種方式愛你
夫勝寛摔上房門,雙腿像是失了力般的,倚著門板蹲坐在了地上。他剛和崔瀚率大吵一架,眼淚還在簌簌的流下,彷彿像壞掉的水龍頭,停不下來,可是他哭不出聲,只是啞然的無聲嘶吼著。
那能算是吵架嗎?其實夫勝寛也不知道,他在心底暗自嘲諷著,好像也只是他自己單方面的在輸出情緒而已,崔瀚率一如往常的很冷靜地試圖跟他說道理。
一直都是這樣,每次吵架都是這樣,夫勝寛突然覺得好累了。
「算了,我累了,先這樣吧。」他只留下這句話,就放崔瀚率一個人回了房間。
兩個人認識了十多年,超過了人生的一半,扯上曖昧的時間已經不記得了,真的開始交往的至今已經也超過五年了,算上戀人、隊友、朋友、家人的份的話,吵架已經是家常便飯;對方的性格彼此也都摸得清清楚楚,可是在感到疲憊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想:為什麼對方不這樣呢?最後免不了一場爭執,真幼稚,明明都是準備要奔三的人了。
在外頭的崔瀚率看著被重重摔上的門,即使閉著眼都可以想像到現在房內的夫勝寛是什麼樣子。他深深的嘆了口氣。
就算是他,也是會感到心疼,畢竟怎麼說,那都是自己所愛的人。
崔瀚率按著眉角在桌邊坐下,和夫勝寛比起來,他的表面上的情緒相對的冷靜許多,可這不代表他不焦急。他反覆思索著夫勝寛說的那句「我累了」,短短三個字到底包含了幾種情緒,他猜不透,曾經的自己也是敏感多愁、一點就哭的性格,那些夫勝寛需要被包容理解的情緒,即使現在的自己再理性也應該可以共感才對,為什麼,好像那些也都隨著曾經天真的自己一起丟了?
並不是想要這樣的。
他隨手翻了翻旁邊一本自己還沒看完的書,封面印著「走入高敏人的世界」幾個大大的字樣,最近行程比較多,上一次看這本書已經是好幾週前的事了。其實書架上還有很多這類型的書,他看完的書上總會有各種顏色、密密麻麻的標籤貼。有次夫勝寛開玩笑說:「你是想去轉行當諮商師嗎?」崔瀚率認真地搖搖頭,他說自己就是想知道更多這方面的知識,「總覺得自己知道的東西太少了。」
「呀,百事通瀚率哩,你還不夠聰明嗎?你懂的事情那麼多!比我還要多!」夫勝寛一邊說,一邊湊上去撥亂他的頭髮。
「阿尼。」崔瀚率拉住了他的手,「懂的再多都無事於補,怎麼樣都沒有辦法更了解勝寛尼,所以我在努力。」
夫勝寛頓時沒了氣勢,害臊的移開了眼神,「什麼啊……」他看著書架上連續幾本書名標著和敏感特質、情緒共感有關的書,嘴上雖然嘟嚷嚷的,但心裡是暖滋滋的。
崔瀚率輕撫著書皮,在一起越久,有些事情反而越搞不懂。
不像是解題一樣,順著邏輯推演下去就可以得到絕對的答案,感情這種東西有太多不定數,他以為他很了解夫勝寛了,可是隨著年紀增長,每次吵架次數再添一筆時,他就覺得他所了解的那個夫勝寛離他越來越遠。
小時候好像沒有那麼複雜的。
小時候的喜歡就是很簡單,在彼此靠近的時候會有難以解釋的心動,在獨處的時候會有緊張和放鬆兩種矛盾的感受共存,那時候他們總喜歡倚靠在彼此身上睡覺,在混亂的練習室裡,互相依偎著睡著的角落是他們最安心的秘密基地,即便那時候是對於肌膚觸碰有些敏感的年紀,他倆也總是不避嫌的躺在對方懷裡。
後來有一陣子夫勝寛總會躲著他,這讓崔瀚率很不是滋味,他害怕是不是被夫勝寛討厭了,那時他就千方百計的更想靠近他,但都無果,夫勝寛卻跑得更遠。孩提時期的佔有慾一覽無遺,那時候的他還不夠成熟,只希望自己唯一的親辜能一直留在自己身邊。
後來才知道那樣的疏遠並非反感,而是一種想觸碰卻害怕傷害彼此的真心。
為什麼呢?明明互相喜歡的兩顆心,在這麼近的距離卻無法觸及。夫勝寛的敏感崔瀚率大概是最了解的人,他花了很多很多的時間、很多很多種方式去告訴對方愛可以大膽,去證明自己可以接受他的一切,去表達自己的心跳是如何同他一樣,一但接近就會難以平復。
可是好像還是不夠。
即便剛才的爭吵看似只有夫勝寛一個人在情緒中,但崔瀚率也不斷想著解決問題的最優解,不免的也是有些焦躁,越是焦躁他越想冷靜的把事情解決,說話的語氣好像也就冷淡了幾分。
長大好難,最難的事情就是最率直的方式簡單的表達愛,因為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就不能再用小孩子的方式印證愛的存在……
現在最好的方式就是等到勝寛在房間沉澱好情緒,他再進去解釋自己並非不在乎他的感受,只是他不能確定這段時間需要多久,在這之中勝寛會不會又給自己鑽牛角尖,會不會又過度苛責自己,讓自己更加難受。他不想要這樣。
滴滴答答,不知不覺分針又走了幾格。崔瀚率站起身,走到書房拿了張紙和一隻筆,在桌子前坐了下來。
夫勝寛終於慢慢停止哭泣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每次都這樣,只要大哭一場後伴隨著的就是彷彿要炸裂一般的頭痛。
總覺得有些丟人。
從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和崔瀚率吵架就老是哭,直到現在都已經是大人了,他還是哭,明明是個再辛苦都能忍耐的人,但只要碰上崔瀚率的事情,似乎就會變得特別脆弱。
在還不懂事的年紀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崔瀚率,總是會想太多的夫勝寛不敢輕易表達心意,一是不想破壞大家的和諧,二是也擔心再也做不成朋友,可靠得越近喜歡的心情就越止不住,那時的夫勝寬不知道該拿這樣的自己如何是好,只能讓自己盡量看起來正常,所以選擇了遠離崔瀚率。
可私底下,他也是會看著星座占卜暗自傷神,對著網路上的mbti資料抄抄寫寫,就想知道自己和他性格到底配不配。李燦曾經被迫聽著他一點也聽不懂的塔羅經叨叨絮絮兩個小時,雖然他覺得夫勝寬自己也沒懂多少。
年少時期,多少都還是有點無謂的自尊和彆扭,他們就這樣尷尬了好一段時間。
最後還是李燦看不下去了抓著他唸了一頓,並且威脅他說他要是再繼續這樣躲著崔瀚率的話以後就要叫自己哥。夫勝寛拖了整整一個禮拜,才終於去找了對方,在他出聲叫他名字之前,天曉得他給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設。
當天有至少五個成員目擊到夫勝寛在宿舍和練習室的各個角落鬼鬼祟祟的盯著崔瀚率,說要幫他喊人他又馬上落荒而逃。
「莫呀,這小子幹啥呢。」
不知道是第幾次和崔瀚率擦肩而過、但夫勝寛都假裝沒注意到而路過了,這次在宿舍廁所外走廊上兩人又遇見了。他記得剛進P社的時候,崔瀚率的個頭還比他小一點,不知不覺都快超過他了,就在崔瀚率彷彿也完全沒看到自己的存在直接走過去時,夫勝寛感覺自己的心跳加重砰砰了兩聲,有一種彷彿窒息的感覺竄遍全身,難受的很。
「那、那個,vernon啊。」他終於在對方走進房間門前叫住了他,他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顫抖的厲害,「也許……可以借點時間嗎?」
崔瀚率看了他一眼,語氣平平的說了聲好。
那時候大家都還住在一起,他們只好到公寓的樓梯間聊聊,明明是幾步路的距離,夫勝寛卻覺得莫名變得好遠好遠,在一路上自己的心跳比剛才的那兩聲還要跳得亂七八糟。
幸好是以好的結局收場。
那天晚上夫勝寛才知道,原來不是只有他會為了兩人的關係感到緊張、難過,原來這段時間崔瀚率也一個人默默的想了很多,包括那對孩子來說陌生又難以承認的佔有慾,原來在崔瀚率心裡,自己也是很重要的。
這樣就好了,即使這份超越本分的心意最終必須埋葬於心底,但能以重要的人的身份待在他身邊,也應該滿足了。
一直這樣過了幾年,一起出道,一起度過了很多時光,成了彼此最要好的朋友,原本夫勝寛是很知足了,可慢慢地先越線的反而是崔瀚率。長大的崔瀚率性格改變了很多,一時之間夫勝寛也搞不太清楚那些曖昧的舉動到底是有意為之,還是單純就只是性格改變造成的後果,他告訴自己肯定是後者,沒想到在20歲即將結束的某一天,崔瀚率卻罕見的有些對他不耐煩了起來。
「你明明也喜歡我,勝寛啊。」
崔瀚率說他知道,小時候在共用的平板上,夫勝寛忘記刪掉的那些、星座配對的搜尋紀錄。
那個晚上他們沒有馬上就在一起,夫勝寛考慮的事情太多了。「我們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家人,是隊友……vernon啊,我可以用一百種方式愛你,但不該是用這種方式……」
崔瀚率不想聽,只是吻住了他的唇,讓他閉嘴。
回想到那天晚上,夫勝寛都還覺得那時的自己有些好笑。
崔瀚率後來花了整整一年半的時間才消除自己心中一個個不安和疑慮,雖然在一起之後還是常有爭吵,崔瀚率的個性也在T人路上一去不複返,常常夫勝寛都被他的不解風情氣得半死,但到底來說他就是很喜歡崔瀚率。
年紀越來越大,名氣越來越大,工作越來越多,要背負的東西好像也越來越重,也許是因為在一起久了,太了解彼此了,也認爲對方應該很了解我了,所以溝通的次數越來越少,不想太多解釋的情況越來越多了,爭吵的數字就是這樣堆疊起來的。
其實他說的那句「我很累」不全部是衝著崔瀚率說的,還有包含對工作、對自己、對人生……對很多很多,可是好像只有對著崔瀚率才能把這種情緒毫無顧忌地說出口。現在想想,如果換個立場的話,是自己聽到一定會很受傷吧?
明明知道對方有多麽愛自己的,當初對方是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軟磨硬泡才說服自己在一起的,現在卻是自己一直在質疑這些……
想到這裡,他又再次流下了眼淚,可這次是為了門外的人而流的。
「勝寛?」伴隨著敲門聲,崔瀚率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他慌慌張張地抹了把臉,「幹、幹麻?」
崔瀚率皺了皺眉,他是聽見房內的哭泣聲漸漸消失了,想說也許對方情緒已經慢慢消下去了才出聲叫他的,可夫勝寛這一聲回應,很明顯的是又再哭了。
「你……好一點了嗎?」
「嗯……」
夫勝寛還在猶豫要不要開門讓對方進來,就看到門縫下悄悄滑進一張紙條。
「我不是想說教的意思,但如果你那樣感受到了我很抱歉,勝寛啊,哭得這麼兇對身體不好的,把嗓子哭壞了就糟糕了,最壞的情況可能頭暈或昏厥的,等你好一點了就開門,好嗎?」
夫勝寛看著紙條一下子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呀,崔啵噥!
崔瀚率坐在門外靜靜的盯著房門,看著什麼時候會有點動靜。過了不久,門板輕輕推開了,後面出現了一隻依舊哭得皺巴巴的小橘子,只露出了半張臉,大大的眼睛泛著淚水對他眨呀眨的。
什麼啊,這不是還在哭著嘛。
崔瀚率一下子跑過去,兩隻手捧著他的臉,輕輕的搓揉著。
「對不起……」夫勝寛小小聲的說,聲音有些嘶啞。
「為什麼道歉?你沒有什麼需要道歉的。」
「可是我鬧脾氣……」他大口大口換著氣,「我好累,不是對你累,是好多好多的事情,可是我只把氣撒在你身上……」
崔瀚率一邊聽,一邊順著他的背,手指輕輕拍著,想緩和他的呼吸。「我知道,我都知道,知道勝寛是很愛我的。你以前說過,你可以用一百種方式愛我,全部,我都有感受到。只是……只是我不確定要怎麼回應你,你會更安心一點,我不擅長那種花言巧語的方式,我想對你誠實,可是這好像又讓你更不安。」
聽了這話,夫勝寛抬頭盯著崔瀚率愣神,張了口卻欲言又止。
「慢慢說。」崔瀚率說。
「哎呀你不是很聰明嗎……」他不好意思的說著,因為有點害臊而低下了頭,但手卻習慣性的摸上了對方的耳垂,「只要一種方式,你一直在這裡就好,不要改變什麼,這樣就夠了。」
崔瀚率慢慢的湊近了對方的臉廓,長長的睫毛似乎就快要碰上他的,「真的嗎?」
下一秒夫勝寛得到了一個很輕柔很輕柔的親吻,崔瀚率小心的像是在對待什麼珍稀的寶貝玩意似的,害得他都有點感到羞恥了,卻又捨不得放開。
「……真的。」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