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寫一見鐘情,只有她的一見鐘情可笑。
那是十五歲的盛夏。
升上國二,補習班班導換了人。
媽媽從電話裡聽出是個年輕男人。
那天她從玻璃門探出腦袋,見你埋首桌案,淺咖的頭髮,粗匡眼鏡,看來三十幾歲。
聞見腳步聲你抬起頭來。
後來她再想起,卻發現你的面容如此模糊,像填空題,不是不懂,是忘了原理,索性不寫了。
你指了個位子讓他坐,說桌上有書套自己裝。
可是她到了位子自己卻壓根忘了怎麼裝,同桌大聲喊你,你聞訊趕來,在哄堂大笑中,她熟了就再也收不回來的番茄臉色。
你輕輕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給她裝好書套,輕輕放在她桌上。
她只仰著頭。
卻發覺你永遠冰封在那場景,頭頂的吊燈,模糊的面容,絲絲如線的溫柔。
後來高中發新書,她也忘了裝書套,身旁友人問:「那之前是誰給你裝的?」
她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思。
這樣酸澀的心思是萬萬不能給人知道的,可是她邊藏一邊把文章寫給朋友看,朋友一頭霧水,她又喜又氣。
像王佳芝藍色旗袍下露出的小腿,秘密藏的住卻遮不住自己的嘴,半遮半掩。
她想你或許,溫柔,寬大的胸膛之島,有熱烈的學生時代,有步入社會後的青澀,有自己喜歡的電影,有自己喜歡的音樂,會在改完作業後發出「呃啊」然後伸懶腰。
後來升上國三,你不是班導而是數學老師。
你對女學生說:「你的身材躲在柱子後都擋不住。」
女學生說愛你,你只笑。
她為你諸加了多麼美好的品德,你溫良恭儉讓,克己復禮,永遠笑意的眉眼,雖然長年不脫口罩。
她到後來有些恨你輕聲細語對她說話。
後來國中畢業,一時心血來潮上網找你的名字。
你如此平庸,相貌平平,是窘迫而靦腆的在鏡頭笑。
那時,補習班的走廊上,她耳機播著「這世界有那麼多人」。
——笑聲中浮過幾張舊模樣
——留在夢夢田裡永遠不散場
國中畢業,升高中,她經過那條補習班的大街,也理所當然的想起你。
然後,視線突兀的闖入你的身影,一樣高大,粉色換成藍色,你背著一身針刺的陽光,影子斜斜的走來,她很快的閃過,也不管有沒有看到你。
以後學弟妹看到他也不是粉紅色,是藍色。
新詞填舊曲。
她的那些恍若隔世,如泡沫,佛經裡的夢幻泡影。
這些東西倒帶放完,她只想到,不是不愛,不是不念,是橫梁一樣樹在腦海中。
後來發現,我其實並沒有愛你太多。
當你真的在記憶裡淡掉的時侯,我並沒有慌,當我知道你在補習班辭職的時侯,我也並無失望,失望?這個字太淺。
我想我並非愛你,只是愛自己的想像力。
我愛你,是愛你的眼睛,你翹著二郎腿改我作業的樣子,是你的眼睛從黑暗中浮出來,後盈盈含笑的模樣,我也曾想過,要是我真的被你抱在懷裡是什麼樣子,你會穿著一件鬆垮的襯衫,把我摟在懷裡,而空調滴滴滴的轉動,空氣裡只有你安安靜靜,卻能掀起我生命到心跳聲。
你的擁抱,囊括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