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累死了。」蘭蒂爾往床上一躺,「前幾天都睡不好,我今晚一定要一覺到天亮!」
安德麗亞站在另一張床邊,一臉困惑地看著她。
「那個……妳……我……」蘭蒂爾不耐煩地說:「妳到底想說什麼?算了,妳不用說我也知道,妳想問我為什麼要掩護妳,是吧?」
看到安德麗亞點頭,她一手托起臉頰,斜眼看安德麗亞。這姿態雖然有點傲慢,卻讓她恢復了符合年齡的稚氣。
「首先,我不覺得我有說謊。看妳那傻樣就知道,妳一定是做了什麼蠢事把通行證弄丟了,我只是編一個比較合理的版本。況且餐館好不容易才重新開張,萬一妳被抓走,搞不好又會被拖累沒生意。我已經跟妳說過了,我有生病的父親、母親還有三個弟弟要養……」
「好好,我知道了。」雖然是合理的理由,安德麗亞仍然覺得有些不安。
「知道就好。」蘭蒂爾伸了個懶腰,從床邊桌上的水壺倒了杯水,拿出一顆藥丸服下。看到安德麗亞還在盯著她,便拿出另一顆藥丸。
「這是菲利浦騎士給我的舒眠藥丸,妳不是常失眠嗎?吃一顆試試?」
安德麗亞搖頭,「不,不用了。謝謝。」
「隨便妳。」蘭蒂爾收起藥丸,便躺下來呼呼大睡。
安德麗亞再次披上衣服,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
她快沒時間了,首都警備隊已經上門,下回她不會再這麼輕易脫身了,一定要在被捕之前找到埃里克的頭骨。
她只剩最後一個墓園還沒找過,如果這回再找不到,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然而,走過一座又一座墳墓,念珠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安德麗亞看著最後一座墓碑,眼淚奪眶而出。
為什麼,神到底為什麼要這樣考驗她?難道她真的不配當天命神官嗎?
身後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逛墓園真是非常特別的嗜好。」
安德麗亞驚跳起來,只見一個提著小提燈的身影在黑暗中浮現,正是蘭蒂爾。
「妳怎麼……」
蘭蒂爾微微偏頭,「先是裝瘸,然後每晚不睡覺出來亂跑,鞋子每天都沾滿爛泥,現在連通行證都沒有,妳真以為我不會起疑嗎?我看起來很笨嗎?」
安德麗亞出不了聲,腦中只有「我完了完了完了完了……」不斷迴響著。
蘭蒂爾輕笑,「倒是妳,破綻這麼多居然也能當女巫,這行業也太不挑了吧。」
「女巫?」
「三更半夜跑到墓園鬼混,不是女巫是什麼?」
安德麗亞氣極大叫:「我才不是女巫!我是……」
蘭蒂爾的下一句話再次讓她倒抽一口冷氣:「我知道,妳是神官。」
菲利浦說安德麗亞跟他有相似的氣息,他指的如果不是笨蛋的氣息,就是神職者的氣息。新教神職者不需要隱藏身分,顯然安德麗亞是舊教的人。
更何況,此時她手上正抓著舊教專屬的桃花心木念珠。
安德麗亞渾身顫抖。不但找不到頭骨,還洩漏了身分,情況還能更糟嗎?
不行,她絕對不能被抓!她還有使命要完成!
她小心地問:「妳……妳要抓我嗎?妳通報騎士團了嗎?」
「那當然。我白天還傻呼呼幫妳作保,要是不通報,被當成同夥怎麼辦?」蘭蒂爾露出不屑的表情,「況且消滅萬惡的神官本來就是新教徒的任務。」
「妳有資格說我嗎?」安德麗亞大罵:「身為牧師的女兒居然不祈禱,還批評神的不是,簡直大逆不道!老師說的沒錯,你們這群背棄克里卡特神的新教惡魔,早晚會下地獄!啊……對不起!不,沒有對不起!」
她這輩子從來不曾對人惡言相向,一開罵就忍不住道歉,隨即又想起自己身為神官的立場,只得急忙收回道歉,舌頭都快抽筋了。
看她這副窘樣,蘭蒂爾帶著三分憐憫三分不屑,搖了搖頭,「妳回去跟妳的老師說,我們背棄的不是克里卡特神,是你們這群只拿錢不繳稅的米蟲神官,該下地獄的是你們!」
「才不是錢的問題!」安德麗亞大聲說:「老師說過,神官是神的唯一代言者,你們把神官趕走,就是為了盜用神的名字,為了自己的方便竄改教義,這是對神的污辱!」
「是嗎?」蘭蒂爾冷笑,「那麼請問代言者大人,對妳現在被活逮的處境,克里卡特神下了什麼旨意?」
安德麗亞握緊拳頭,咬牙回答:「祂說:奮戰到底!」
說著她腳底使力,瞬間衝到蘭蒂爾面前,手中噴瓶朝她噴出了迷藥。
自從神官們被趕出神殿後,為了生存,他們在神官的修行中也加入了武術,即便是安德麗亞這樣的低階神官也學了幾招拳腳功夫,不過她本領不到家,只有在偷襲平民女孩的時候派得上用場。
蘭蒂爾中了迷藥,立刻暈了過去。
安德麗亞鬆了口氣,想到要把一個年輕姑娘丟在墓園裡實在不忍,但她現在已經沒有餘裕同情別人,只得對地上的蘭蒂爾最後說了一聲:「對不起!」隨即轉身離開。
誰知走不到兩步,蘭蒂爾竟翻身坐起,一把拉住她的腳,讓她重重仆倒在地。蘭蒂爾隨即騎在她背上壓制住她。
「我知道妳會用迷藥,早就向騎士要了解藥。我還當著妳的面吞下去,妳忘了嗎?」
她向菲利浦謊稱她害怕會碰到迷藥怪客,菲利浦便給了她兩顆解藥。
對於藥物,新教的教會和舊教的神殿一樣精通。
安德麗亞悔恨不已:她真是太好騙了!
但現在不是放棄的時候,她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揮手便撒到蘭蒂爾臉上。蘭蒂爾一驚閃開,被安德麗亞趁機掙脫。
蘭蒂爾擦掉臉上的泥土,冷冷一笑。「看來是沒完沒了了。」
接下來就是一陣廝打:扯頭髮、拳頭亂搥、又推又拉,連牙齒都用上了。
安德麗亞雖然有武術底子,但蘭蒂爾是在鄉間小鎮長大的野丫頭,打架經驗豐富,所以兩邊都佔不了上風。
最後還是安德麗亞贏了,她把蘭蒂爾壓在身下,左手壓著她喉嚨,右手抽出防身短刀準備刺下。
蘭蒂爾本以為這下死定了,但安德麗亞的手一直停在半空不動。
她在注意四周的聲音,或是沒出現的聲音。
照理這時騎士團早該一擁而上把她拖進酷刑室了,但她只聽到風聲、蟲鳴和野草搖動的聲音。
蘭蒂爾根本沒通報。
想通了這點,安德麗亞淚如泉湧。她將刀子丟開,自己坐到一旁,用力搥地。
「夠了!我不是來殺人的啊啊啊啊!」
蘭蒂爾在地上躺了一會兒,等安德麗亞哭完後才坐起來。
「所以妳到底是來幹嘛的?」
輪到安德麗亞往地上一躺,自暴自棄地望著夜空。
「我來拯救世人。包括你們這群萬惡的新教徒。」
※
「至尊神官埃里克的頭骨?在拉萊亞?沒搞錯吧?」
聽完安德麗亞的敍述,蘭蒂爾一時難以接受。
安德麗亞臉上浮現難得的堅定。「神殿的預言者說在這裡,就一定是在這裡。」
既然預言者那麼厲害,就講出具體的位置啊!蘭蒂爾雖然心中吐槽著,但仔細一想,預言確實有理。
艾榭里王國的王室正是上一任勇者的後代,他們比誰都想要確保通往異世界的通道以控制下一任的勇者,自然會把死去神官的腦袋帶到自己的地盤來。
正因如此……
「那麼重要的東西,當然是鎖在王宮的金庫裡,怎麼可能丟在路邊的墓園讓妳撿?妳醒一醒好嗎?」
「啊……」
安德麗亞目瞪口呆,臉慢慢紅了起來。她居然完全沒想到這一點……
不只是她,神官島上的大神官們,包括她自己的老師,沒有一個人想到。
「那……要怎麼進去金庫?」
「我怎麼會知道?」蘭蒂爾為她的腦力感到悲哀,「如果是妮可的話,大概會去勾引看管金庫的人,但妳就不可能……」
不料安德麗亞站起身來,「好,就這麼辦。」
「喂!聽人講話啊!我說了只有妮可才辦得到……」
「我也辦得到。」安德麗亞的表情堅決,「老師說過,為了完成使命,什麼手段都要用。」
蘭蒂爾氣到沒力,問了一個老梗問題:「什麼都是老師說,老師叫妳去死妳也要去死嗎?」
安德麗亞想都不想,「對。」
「這真是……標準的安妮式回答……」蘭蒂爾由衷後悔自己問了個廢問題。
安德麗亞微笑,「我的名字是安德麗亞。這陣子謝謝妳的照顧,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別人向妳打聽我,妳就一律說不知道免得被連累。再見。」
看著她一拐一拐地走開,蘭蒂爾連忙追了上去。
「喂,我是隨便亂猜的,妳別當真啊。埃里克死掉的時候,帝國正在兵荒馬亂,根本不曉得是誰帶走他的腦袋,也許頭骨不在王宮裡啊。」
「只要是有可能的地方,我都要去試。」安德麗亞頭也不回。
平常那麼好說話,偏偏這種時候特別固執……蘭蒂爾一個頭兩個大。
「問題是以妳這個腦力,別說色誘別人了,只會被吃乾抹淨!」
安德麗亞苦笑,「那也沒辦法,這是我的天命。」
「天命個頭哦……是說妳幹嘛現在還裝跛?」
的確,剛才神勇地和她扭打的安德麗亞,現在又拖著右腿走路了。
安德麗亞仍是微笑搖頭,沒有回答。
雖然說她對蘭蒂爾有九成的信任,但最後一成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步的。
右腿上的支架不能在蘭蒂爾面前拿下來,絕對不能。
不知不覺間她們已經離開了墓園,回到街道上。安德麗亞忽然在一棟建築物前停下腳步。
「這裡是哪裡?」
蘭蒂爾看著這龐大陰森的建築,回答:「軍醫院,收容傷殘士兵的地方。」
十幾年來,艾榭里王國和鄰國發生斷斷續續的戰爭,最後雖然和局收場,但許多士兵受傷重殘,還有人因此破產無家可歸,因此國王建立了軍醫院,專門為軍人治病,兼做收容所。
而不幸在醫院裡斷氣的軍人,會就近葬在兩人剛才大打出手的墓園裡。
蘭蒂爾看到安德麗亞瞪大的雙眼,問:「這裡有什麼不對嗎?」
安德麗亞從口袋裡掏出念珠,只見整串桃花心木念珠正發出紅色的光芒,還有淡淡的熱氣。
蘭蒂爾大驚:「頭骨在這裡?」
眼看安德麗亞要上前敲門,蘭蒂爾連忙拉住她。
「等等,他們不會讓妳進去的!而且裡面全是軍人,妳去了不是送死嗎?」
「我不管!」
正當安德麗亞準備硬闖時,路的另一頭出現了一輛黑色的馬車。
蘭蒂爾靈機一動,「別走這裡,跟著那輛車!」
「跟車做什麼?」
「那是殯儀館的靈車,來醫院收屍的!」
兩人跟著靈車,果然來到了軍醫院的後門,醫院看守早已將遺體裝進屍袋抬到了門口。兩個女孩趁著收殮的人和醫院看守將遺體抬上靈車的空檔,從打開的後門溜進了軍醫院。
安德麗亞有些愧疚,她原本以為蘭蒂爾基於新教徒的立場打算妨礙自己執行任務,沒想到她居然真幫自己混進來了。
兩人在陰暗的長廊上躲躲藏藏,避開醫護和像幾個幽魂一樣四處亂晃的病人。每到一個轉角,安德麗亞就會小心地瞄一眼念珠,如果光芒變強,她們就轉彎,如果沒變化就直走。
最後她們下了樓梯來到地下層,在一道門前,念珠的光芒變成白色,而且更耀眼。
那是停屍間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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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云:女孩子打架真可愛啊!(並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