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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喬正一
母親有時會在深更半夜喊我的名字,把我給喊醒,她的嗓門很大,音頻很高,簡直就是魔音穿腦的噪音,會讓人腦神經衰弱,想矇住耳朵裝死繼續睡也沒辦法,因為,母親的執念很深,意志力過人,不把我喊醒誓不罷休。母親半夜常常叫醒我,原因很多。比如說,她半夜上廁所,雖然穿著尿褲,但因為她非常愛乾淨,無法忍受尿褲沾有尿液而繼續躺在床上。因此,會嚷著起床要洗澡,如果不順從她,她會一直喊叫,直到我舉白旗投降為止。
有時,母親因為作夢,分不清真實與夢境,不管她的夢有多麼荒唐,她都會把我給喊醒,這時,我就得要去她的床邊像安撫小孩一樣安撫她,哄她繼續入睡。
有時,她因尿道發炎,感覺不舒服,也會把我給喊醒,要我給她擦台北榮總婦科醫師開的消除黴菌的藥膏。
有時,她半夜肚子餓了,她會很有力氣地把我給喊醒,因母親睡前我都會把她的假牙給取出來,並浸泡在加了清潔錠的水中,這時,我又得給她重新裝上假牙,然後烤一塊小紅豆麵包給她吃,讓她填飽肚子,有了飽足感,她才會躺下繼續睡覺,而且睡得很好,一覺到天亮,不吵也不鬧。
有一次,醫師誇我說我把母親照顧得很好,我則苦笑回說,我也是人,有時我也會崩潰,比如母親因譫妄半夜兩點半要外出找朋友,我攔不住她,只好牽著她的手,母子兩人漫步在深夜的無人大街上,那個畫面一點都不溫馨感人,假設有深夜夜歸的鄰居或巡邏的員警撞見我們,搞不好還以為發生了都市怪談而受到驚嚇。
每次母親半夜把我給喊醒,不管原因是甚麼,我都會發脾氣,因為我真的很疲累,可又沒辦法,不過,好在我有堅定的信仰與修行,我知道如何以正念與禪修保全自己的身心,不去抓取與執著負面的念頭與情緒,因此,生氣於我而言,也只是如同深夜突然襲來的一場狂風驟雨,來得快也去得快,到了第二天天一亮,依舊是天氣晴朗、空氣清新的一天。
我曾聽過許多長期照顧失智長輩的家屬,在長輩的生命走到盡頭的那一天時,他們的心中感到鬆了一口氣的解脫。我並非什麼如堯舜一般的千古孝子,也只不過是一個平凡普通的人。然而,我也經常誠實捫心自問,假如有一天母親離世,我是否也會感到鬆了一口氣?我的內心深處是否曾隱約期盼母親能早日過世?我真的很慶幸,十年下來,迄今我的答案依舊是否定的。
因為,我清楚知道,倘若今天是我需要如此無微不至地被照顧,母親一定也會無怨無悔地付出,就如同我小時候,我並不是一個壞孩子,但確實是一個脾氣難以捉摸的古怪小孩,從沒讓母親少操過心,如今,也不過是角色對調互換罷了,母親變成了我的女兒,她半夜叫醒我的行為,就是一個任性的小女兒會對父親做的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