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海棠離開佟府後,從未與嵐溪斷了聯繫。多年來,那一封封書信便如細細長長的線,牽繫著母女的心。
對嵐溪而言,每一次展信讀字,都是支撐她走過幽暗日子的精神糧食。
那一日,她又收到一封信。信箋上仍是母親熟悉的字跡,只是筆觸比往昔更輕快:
「嵐溪吾兒:
為娘在此處日子安穩,院中花木新栽,日日都有鳥雀來歇。身邊有人照拂,不再孤單,妳莫要憂心。若能見妳一面,親手替妳挽髮,為娘便心滿意足。」
嵐溪反覆讀了幾遍,指尖輕撫紙面,心底翻湧不已。她終於鼓起勇氣,走到父親書房,輕聲央求能否見母親一面。
佟顯璋抬眼望著女兒,神色裡一瞬間掠過複雜。這些年過去,他心中那份曾經的剛硬,也在嵐溪漸漸長大的模樣中慢慢鬆動。
沉思良久,他終於淡淡應道:「既是你心裡掛念,就去吧。」
幾日後,佟府門外一輛馬車停下。
趙海棠的身影纖細卻明媚,親自下車相迎,笑容裡久違的光彩讓嵐溪鼻尖發酸。
嵐溪抬眼,見車邊立著一人,看上去比父親年輕,衣著樸素整潔,眉宇間自有一股沉穩氣度。
母親笑著介紹說:「你就喊他方叔吧。」
方域拱手,聲音沉穩:「久聞大姑娘乖巧懂事,如今一見,果真如此。」
嵐溪連忙還禮,心裡卻微微發怔——信裡隱約提過的人,竟真在眼前。上路後,馬車行得平穩。
方域一路細心照拂,時時詢問海棠是否疲倦。途中經過山水秀麗之地,他還特意停在一旁,帶母女稍作遊賞。
嵐溪看著母親在山風吹拂下的笑顏,心中怔然——這般自在快樂的母親,她竟從未在佟府裡見過。
馬車行過數里,終於停在一處幽靜巷口。
方域下車,笑著伸手替海棠扶穩,隨後對嵐溪道:「嵐溪,這處宅子是我新置辦的。地方雖不大,但勝在清靜,離你們佟府也不算遠。」
海棠側身補了一句,眼神裡帶著點兒溫柔的自豪:「你方叔說,搬到此處為的是離妳近一些,好讓我常能見到妳。」
嵐溪抬眼望去——宅子雖小,卻乾淨雅致。牆角掛著母親親手繡的帷幔,案上擺著一盆垂絲海棠,連小小的花盆也透著心思。
嵐溪環顧四周,心裡忽然明白:這一切細節,都是因有人在意母親。
晚飯後,方域忽然從袖中取出三張戲票,放到案上,笑意溫和:「明日戲班進縣城,我早早買了票,咱們一同去瞧。」
海棠眼眸一亮,驚喜中帶著濕潤。她伸手拾起戲票,聲音微顫:「你竟還記得我喜歡這齣戲。」
方域看著她,語氣極自然:「你喜歡的,我怎會忘?能讓你開心,便是我最大的心願。」
嵐溪靜靜看著母親那真摯的喜悅,心底隱隱一暖。她從未見過母親如此神情,像是久違地做回了一個單純快樂的女子。
翌日戲院裡,人潮熙攘。
方域先安頓母女在最佳的位置,再張羅茶點與小食,事事安排妥貼。
演出間,他不時留意海棠是否看得舒心,卻從不打擾。嵐溪暗暗覺得,母親追尋了一生的愛,原來就是這樣:有人把她放在心尖,連細碎都不肯讓她受。
散戲後回家,路過市集時,海棠隨手看了一眼玉簪,並未多停。
嵐溪卻看見方叔悄悄買下,回宅時笑著遞給海棠:「適合妳。」又轉身從懷裡掏出一支小巧的同款,遞到嵐溪手裡:「大姑娘也有一份,母女成雙。」
海棠笑得明媚,嵐溪緊握著簪,心裡暖意翻湧。
夜裡,方域貼心地讓出正廂。母女同榻而眠,燈火搖曳。嵐溪本有許多話想問,卻忽然發現一切都不必開口,答案已寫在母親眉眼間。
海棠輕握女兒的手,低聲笑道:「嵐溪,若有一人真心愛妳,便會把妳當作女孩兒來寵,連一點委屈都不捨得。這,才是愛。」
嵐溪鼻尖一酸,將臉埋在母親懷裡。原來愛情不只是責任與忍讓,還能這般溫柔。
短暫數日,很快就到告別。
送女兒回佟府的馬車上,海棠緊緊握著嵐溪的手,聲音溫柔卻堅定:「嵐溪,妳不必總是強撐著像個大人。記住,娘永遠在妳身後,妳隨時可以依靠我。還有,別再怨你爹,他也只是盡一個家主的責任罷了。」
嵐溪紅著眼眶,重重點頭。心底輕聲對自己說:是該放下那些對父親的怨了。
馬車一路駛回京郊,終在佟府外停下。方域先下車,替海棠扶穩,又轉身攙著嵐溪下來。
「去吧,別讓你父親多心。」海棠捧著女兒的手,輕聲叮囑。
嵐溪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努力仰著頭,低聲應了一句:「娘放心。」
她邁步回府前,忍不住回望——母親立在風中,身旁有方域護著。嵐溪手裡緊握著那支小簪,仿佛替母親握住了,此生最真切的幸福。
https://youtu.be/hsfVdUsPj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