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母親走後,嵐溪每日讀書臨帖,舉止必依禮法,不容自己半點懈怠。旁人誇她懂事端莊,她心裡卻明白,這是給母親最好的回報。只要她夠好,母親就能驕傲,不會覺得留下她是一種傷痛。
黃菊瑛在她面前總是小心翼翼,甚至常常對她比親女還厚待。
嵐溪看在眼裡,心裡卻清楚——那不是喜愛,而是算計。二娘要讓父親挑不出錯,也要讓旁人說不出她偏心。
嵐溪雖厭煩,卻從不表露,只是冷冷收下。
日子就這樣過去。
嵐溪在學堂表現出眾,文章清新,先生讚她才華不讓男子,甚至有人說她若是男兒身,將來必能金榜題名。
這些話傳到二娘耳裡,她雖笑著附和,心底卻暗暗打定主意:若是因這位先生的本事,才能將嵐溪教的那般出類拔萃,那璟兒也該去跟隨這位先生,才不會落後嵐溪太多。
於是她四處張羅,終於也為佟璟爭得入學的名額。就這樣,姐弟二人自此同在一所書院。
佟璟自小便知道自己的身世。旁人一句無心的閒語,他都聽在耳裡,記在心底。那是一種無法驅散的陰影,讓他眼神裡總帶著掩不住的自卑。可越是這樣,他越要逞強,無論讀書習字,還是言行舉止,都不肯輸給嵐溪。
嵐溪常常看見佟璟緊抿著唇,背影倔強,像是一頭時刻防備的幼獸。她心裡有時酸澀,有時又生出幾分憐憫。
這份憐憫,在學堂裡的一場騷動中被擊得支離破碎。
那日,院子裡忽然響起嘈雜聲,幾個富家子弟將佟璟圍在中間,嘴裡盡是刻薄話。
「妾生的野種,也敢跟我們比肩?」
「你娘奪了大夫人的位子,你還有臉抬頭?」
話音未落,佟璟臉已漲得通紅。他胸口起伏,眼裡像要冒出火來,猛地抄起拳頭就揍了上去。頃刻間場面混亂,書卷翻倒,椅凳亂響。
「住手!」嵐溪忍不住出聲。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壓過了嘈雜。
眾人一愣,回頭看見是佟府大姑娘,紛紛退了一步。
嵐溪神色平靜,目光冷冷掃過一圈:「再鬧下去,傳出去丟的不是誰的臉,是你們自家門楣。」
那些學子面面相覷,不敢再多言,漸漸散去。
場面靜下來,佟璟站在當中,額角帶著血痕,呼吸粗重,拳頭仍死死攥緊。
嵐溪走到他身邊,正要開口,佟璟卻一把甩開她的手,冷聲道:「我不稀罕妳管!」
嵐溪怔住了,手指僵在半空。她望著弟弟倔強的神情,心裡又酸又痛。
母親說過:「孩子無辜。」可為何這個弟弟的一句「不稀罕」,就能把她推得這麼遠?
當夜,嵐溪翻開詩經,卻怎樣也看不進去。燈火明滅,字跡重重疊疊,映得她心口發悶。
她一遍遍想:原來真如母親所說,世道對女子何其苛刻,對妾子更是如此。為何錯總是落在無辜的人身上?
可即便心裡再不平,她也終於明白一件事——血脈同宗,終歸是一家人。父親的過錯,她可以怨;二娘,她可以不喜;但弟弟妹妹,卻不能任由外人欺凌。那是佟家的骨血,也是與她同脈而生。
她慢慢將冊子闔上,深吸一口氣,暗暗對自己說:無論如何,她要比誰都端正,比誰都強。只有這樣,母親才會因她驕傲,弟妹也才不會被人欺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