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午後,陽光還帶著一點初秋的餘熱,校園裡的空氣因為畫展即將開始而顯得特別熱鬧。
Bonnie正蹲在畫室的角落裡調色,一邊和同學聊天,一邊用小刷子細細勾勒畫布邊緣。
她今天心情特別好,因為等下要和Film一起吃晚餐,而且姐姐昨天晚上才偷偷誇她「構圖進步很多了」明明還沒見到人,但整顆心早就飄遠。「Bonnie。」老師忽然推門而入,臉色不太對。
她抬起頭,刷子還沒放下「嗯?老師找我?」
「你姐姐來了...現在在樓下等妳。」
「咦?不是說好下課才...?」她話說到一半,忽然被對方臉上那一絲異樣的沉重打斷,不安的預感在心中蔓延,讓她整個人像被什麼擊中般怔了一下,刷子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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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m有些失神的站在校門外,原本平整的襯衫被她揉皺了一角,整個人像被抽了魂一樣不在狀態,手裡還握著手機,螢幕已經黑屏,但她卻還像被凍在那通話中一樣,眼神空洞,指尖發白。
Bonnie走出校門時一眼就看到她了。
「P'Film...?」她小跑過去,剛想伸手抱住她,Film卻忽然撲過來,緊緊地把她摟進懷裡。
Bonnie愣住,從沒見過姐姐這樣失控地抱住她,像是怕她會在下一秒消失一樣。
「發生什麼事了?」她聲音顫抖。
Film沒說話,只是用力地抱,像要把人嵌進骨頭裡一樣,不知過了多久,喉嚨裡才終於滾出一句幾乎聽不清的話「爸媽......出事了。」
Bonnie腦袋一瞬間空白,耳邊只剩下風聲和Film的心跳聲,混亂又急促。
「什麼意思...怎麼會?!」她聲音漸漸拔高。
Film閉上眼,強硬的擠出聲音,破碎的話語裡滿是哽咽「他們的車...煞車失靈...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已經......」
剩下的話她說不出來,只能用額頭頂著妹妹的肩膀,眼淚不斷地滾落,滴在Bonnie的肩上,一滴、一滴,燙得讓人窒息。
聽到惡耗的Bonnie整個人僵住,像石像一樣立在原地,她不敢哭、不敢喊,甚至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只能微張著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過了好一會,她終於輕輕回抱住Film,手指緊緊抓著對方後背的布料,用力到指節泛白。
「我們去醫院看看好不好......」她說不清自己在求什麼,只知道她不能站在這裡等結局,她要去抓住什麼,哪怕只是一個希望的影子。
Film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眼淚還在掉,像決堤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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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長廊冷得像冰窖。
Bonnie坐在椅子上,雙手環抱著自己,眼神空洞地望著那扇寫著「太平間」的金屬大門。
Film站在她的身側,臉色蒼白,頭髮凌亂。
醫生的話每一個字都清晰的迴盪在耳邊「傷患送來時心跳已停止,胸口骨折過多,內臟破裂受損嚴重......很抱歉,我們盡力了。」
「等妳們準備好...就可以進去認領遺體。」
那些話就像一把一把利刃,刺進她的腦子,卻又無能為力,眼淚已哭到決堤,再也掉不出任何一滴,腦袋傳來陣陣疼痛,痛到像有一個聲音在腦海裡尖叫。
她仍想哭,但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察覺姐姐情緒的Bonnie默默靠近,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Film低頭看著那雙微顫的手指,終於,有什麼在心口炸開,她像小孩一樣把臉埋進妹妹的肩膀,整個人顫抖著像是下一秒就會脫力倒下。
「我以為...我可以撐住的......」
Bonnie一言不發,只是抱著姐姐,緊緊地,不願放開。
從今往後,她們只剩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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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禮那天是雨天,天空低垂,像連老天也無聲哀悼。
Bonnie穿著一身黑,臉色蒼白,站在靈堂前,眼睛一直盯著父母的遺照。
照片裡的他們笑得那麼溫柔,好像下一秒就會從照片裡走出來,輕聲問「下雨了也不多穿件衣服,不怕著涼嗎?」
但照片不會動,遺體也不會醒來,什麼都不會再回來了。
身旁的Film沒有哭。
從接到噩耗那天起,眼淚就彷彿用完了,她的神色平靜,整個人像是被抽空,只剩一層撐住的外殼。
處理喪禮、應對親戚、與律師討論遺產轉移──所有事她都一聲不吭地處理好,熟練得不像剛失去雙親的女兒,而是一個天生被訓練好的繼承者。
Bonnie知道,姐姐這是在撐。
只有她知道,Film回到房間後會坐在父親的書桌前發呆一整晚、知道她關燈後其實從沒睡著、知道她總是在快崩潰的時候,才會拿起媽媽留下的畫冊,一頁頁翻開,強迫自己【冷靜】。
葬禮結束的當晚,家裡比平常更安靜了。
空蕩蕩的客廳裡,只亮著一盞落地燈,光灑在牆上,全家福照片變得模糊不清,熟悉的茶具、媽媽親手縫的靠墊、爸爸每晚讀報的單人沙發,一樣不少,卻像失去了靈魂。
Bonnie走到客廳,看見Film坐在地板上,腿上擱著一堆文件,她沒穿外套,身上僅一件薄薄的襯衫,手裡捏著一支筆,眉頭深鎖,像是陷進什麼世界裡。
「P'Film。」她輕喊著姐姐。
Film沒有回頭,只是嗯了一聲。
Bonnie走過去,蹲下身子,把手裡的熱花茶放在她身旁「喝一口吧,P'Film都沒吃東西。」
「等一下,我還要看完這份遺產轉讓協議,律師明天要再來確認一次。」
她說話的語氣和平常一樣冷靜,甚至帶著條理。
可Bonnie卻忽然紅了眼眶「P'Film可以不用一個人急著扛下所有事的,我也可以幫忙的。」
Film這才停下動作,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裡什麼都有,疲憊、倔強、心碎,還有一絲──深藏的脆弱。
「但妳還在唸書。我不能讓妳分心。」她語氣很輕,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說服自己。
Bonnie坐在她身旁,靠過去,頭輕輕靠在姐姐肩上「我不怕分心,我只怕P'Film一個人撐不住。」她喃喃地說。
Film沒接話,只是悄悄地,把手放在妹妹的手背上,輕輕握了握。
那一刻,她們都不再說話,靜靜地坐著,聽著牆上的時鐘一下一下地走。
咔、咔、咔──父母不在了,時間卻還要走下去。
這就是成長吧,一種殘忍得幾乎沒有緩衝的成人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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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變得異常安靜。
Bonnie繼續去學校上課,每天回家時都看到Film坐在客廳處理文件、打電話、回郵件。她從來沒喊過累,也沒抱怨過什麼。
但Bonnie看得出來,姐姐已經變了。
以前的Film會在夜裡彈琴、畫畫,但現在,她幾乎從不再碰音樂或顏料,客廳角落的吉他落了一層薄灰,畫板也被收進了儲物間。
Bonnie問過她一次「P'Film不畫畫了嗎?」
Film只是淡淡一笑「沒時間。」那笑容淺得幾乎讓人心碎。
夜裡,Bonnie偶爾會醒來,聽見樓下還有細微的翻頁聲和鍵盤聲,她悄悄下樓,看到Film趴在桌上,還穿著白天的衣服,臉埋進臂彎裡睡著了,悄聲走過去,幫她蓋上薄毯,手輕輕撫過她的頭髮。
Film在睡夢中眉頭依舊緊蹙,嘴唇蒼白,額角滲著薄汗「P'Film這樣下去,會垮掉的。」Bonnie低聲說,聲音哽住。
除了在她身邊,她其實什麼都幫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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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深夜,Bonnie失眠,在廚房裡泡熱可可時,忍不住對Film說「我們是不是太快就習慣只剩彼此了?」
Film停下手中的筆,望著她,沒說話。
Bonnie輕輕笑了笑,眼底藏著一點寂寞「我不是說不好...只是,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爸媽還在,P'Film現在是不是可以開開心心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獨自苦撐著整個集團。」
Film收回視線,眼神黯了下來「可惜這個世界......沒那麼多如果。」
她語氣不悲傷,只是平靜地說出一個現實,就像她已經學會不去期待,甚至不敢去想念。
Bonnie看著她的側臉,忽然覺得那樣的堅強其實很殘忍。
她走過去,抱住姐姐的背影,輕聲說「不管怎麼樣,P'Film都有我。」
Film一怔半晌後,她轉過身來,摸了摸Bonnie的頭,輕聲回應
「有妳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