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從那詭異的幻境裡跌回來,整個人像被人從樓上直接摔下,疼得連肺都縮了一縮。
周圍空氣依舊發冷,只是又多了一股焦灼氣味,像誰在石頭上烤了淋滿血的肉。
我喘著粗氣,額頭抵著地面,耳朵還嗡嗡作響。先前我曾出洞吩咐外圍佈防,這會兒又折返密室復查。下一刻,密室外忽傳一陣急促腳步,伴著金屬摩擦聲。
「關元——!」
是趙海的聲音。
我還沒轉頭,就聽見孔最低聲喝道:「小心!進去先看四周!」
火把的光猛地亮起,把這間詭異的密室照得像地獄一樣清晰。
我抬頭,只見趙海氣喘吁吁地衝進來,臉上陰影未退,還帶著後怕。
「媽的,你還活著就好……」
他吐出一口濁氣,長刀一杵在地,手臂還在微微發抖。
孔最不言,只警惕打量四壁符文,眉頭緊鎖,最後目光落在我手上。
「這是什麼?」他冷冷問。
我低頭看掌心。那枚戒指靜靜躺著,銀黑色指環鑲著半塊渾圓如月的月鈊鏡碎片,燈火下透出詭異的光,好像在對我輕輕眨眼。
「不只戒指,還有這個。」
我轉身,回到那堆已碎成灰燼的乾屍前翻找。灰燼裡飄出焦腐味,差點嗆得我直咳。摸了一陣,指尖碰到一塊硬梆梆的羊皮紙。我小心把它從灰裡抽出,展開時還落了幾片焦黑碎屑。紙面乾得像枯葉,稍一用力就要斷成兩截。我借孔最遞來的火把,俯身快速掃過——
「已將月鈊鏡碎片暫封於此戒。若有人得此信,請轉交妖后,告訴她『破門者』已現,並覬覦月鈊鏡,務必提防……余孤力不敵,身負重創,寄望有緣者。」
短短幾行字,像利刃在我心口劃過。
我愣了好幾息,腦子亂得像被猴子攪翻的書櫃。
——這是妖留下的信?
——他們也知道破門者?
——那麼有人其實是在保護月鈊鏡?
「上面寫什麼?」趙海見我發愣太久,忍不住問。
我呼出一口氣,把信慢慢折好,收進懷裡,淡淡道:「沒什麼。就是他們的內部傳信。」
「你在胡說。」孔最的目光一下冷下來,「剛才符文全亮,你差點死在這裡,現在還裝沒事?」
我默默攤開掌心,讓他們看清戒指。
「這裡面……封了所有的月鈊鏡碎片。我想……先掩住此事。」
空氣忽地像冰窖般冷。
孔最深吸一口氣:「所以外頭那些碎片不見,是因為都被這戒指收走了?」
我點頭。
「操……」趙海低罵,抓著頭髮,「這玩意兒要是被守門者知道……你知不知道是什麼罪?」
「知道啊,掉腦袋嘛。」我笑了笑,聲音輕得連我自己都快聽不見。
孔最沉著臉:「你要隱而不報?」
我深吸一口帶血腥味的冷氣,緩緩點頭。
「這東西太麻煩。若直接上交,守門者必然收走,案子埋進卷宗裡,說不定還會強制遷走黃山的百姓,甚至……」我沒把「屠村」兩字說完。
「可……我們也得活命。」孔最咬牙,眼裡掠過一絲恐懼。
「真查到,你們就說一切與你們無關,全推我頭上。」我攤手笑笑,「大不了我一個人腦袋搬家。」
「關元——你他娘的……」
趙海上前,狠狠一拳捶在我肩上,差點把我撞到牆上。
他紅著眼:「少在這裡說得輕巧!咱們一起在刀口上舔血。你要死,我跟孔最能好過?別自作主張,我們一起背。」
我怔了怔,胸口一熱,沒再多說。
就這樣,我們三個人在這間陰冷得像地獄的密室裡,達成了一個只屬於我們的秘密協議。
——戒指的事,信的事,暫不告任何人。
◆
【洞口・夜風】
走出洞穴,外頭夜風撲面而來,帶著山裡冷冽潮氣,吹得滿臉都是汗蒸後的涼意。
洞口處,縣丞趙一清正領著鄉親跪在地上,神色忐忑又恭敬。遠遠看見我,他眼眶立刻紅了。
「李大人,裡面如何了……」
我勉強扯了下嘴角:「暫無大礙。那怪物也就脫了幾片鱗就完蛋,未見其他蹤跡。洞裡先行封閉,大家可回去歇息。」
「真……真是多謝李大人,多謝守門者大人啊!」
趙一清哽咽著轉頭高喊:「都還不快謝李大人!」
「謝李大人——」
鄉親們一片叩首,聲浪在夜色裡一波波傳開。
我腦子忽然掠過那封妖留下的信。
這些人也許到死都不會知道,他們的命,某種意義上居然是妖保下來的。
「行了,都起來吧。」我嘆口氣,「明天守門者還會來人,屆時再徹底查清。只是此井先別挖了,封起來;其餘井道照常。」
我們轉身回鎮,途中一個小孩拎著一碗熱湯追上,怯怯道:「李、李大人……這是我娘煮的,給你暖暖身子……」
我愣了愣,接過湯碗。掌心的滾燙與懷裡那枚冷得像冰的戒指,形成詭異對比。
「多謝。」我摸了摸他腦袋,看著小臉紅通通地跑遠。
◆
【夜半・客舍】
回屋後,我怎麼也睡不著。索性點燈,把戒指與羊皮紙一併攤在桌上。
我拂著戒指,覺得它比剛才更冷,冷到像有細針從指腹竄進血裡。
腦子裡來回翻滾那幾句:
「若有人得此信,請轉交妖后,告訴她破門者已現身於人界……」
這是妖留下的遺願。他甚至擔心破門者會害他的主子。
「原來連妖,也會替自己的主子留遺書啊。」
我苦笑,輕歎。
把信在燈下又翻了幾遍,眼睛盯著那幾行字,腦子卻開始胡思亂想:妖后會是什麼樣子?真像傳說那樣,披紅紗、雙眼能吞月光?
她若知道手下帶著這樣的心意死在這裡,會是什麼表情?
「這世界啊……到底誰才是壞人?」
我不自覺嘀咕,聲音輕到連自己都快聽不見。
久而復久,我收起信,再度握住戒指。這一次,它在掌心輕輕顫了一下,像在回應。
心臟忽然一緊,幾息後又鬆,只留下一種說不出的暖意。
「走下去,你會知道答案。」
那句在幻境裡聽過的話,忽然在腦海裡清清楚楚地響起。
我緩緩吐出一口長氣,抬頭望向窗外。
月光靜靜灑入,落在桌上,把那封信與戒指照得發亮,仿佛真有某雙古老的眼睛,正透過它們注視著我。
明天……天池哥他們應該就到了。
到時,我再決定——要不要把這一切說出口。
























